奶娘抱着孩子刚走上长廊,便在转角处遇见了得知沈观衣醒来,从府外匆匆回来的李鹤珣。
“见过公子。”
李鹤珣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奶娘走来的方向,“她如何了?”
“公子是问少夫人吗?”奶娘晃着怀里的孩子,回道:“少夫人醒了,方才还给咱们小小姐取了乳名呢。”
“乳名。”李鹤珣的目光这才移到孩子酣睡的脸上,“叫什么……”
“吵吵。”提起这个名字,奶娘就忍不住埋怨道:“就算是乳名也没有这般随意的,方才小小姐就哭了两下,少夫人觉着吵,便取了这个名儿,也不知小小姐长大后会不会见怪。”
李鹤珣并未回话,吩咐她将孩子抱回去后,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广明院走去。他刚跨过月亮门,瞧见熟悉的枝杈与不远处坐在院中的几人,忽然便停了脚步。
犹如近乡情怯,瞧着不远处那好端端坐着的女子,先前那些担忧与痛苦尽数化为了胆怯,他此时才发现,他竟不敢见她。
如若不是他向圣上提出赐婚,若不是他没有早些察觉,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日头正好,风携带着尘沙吹进了李鹤珣的双眸中,他仍旧眼都不眨的站在那处看了许久,久到沈观衣忽然回眸,他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去。
往日的书房摆置规整,一尘不染,空中被多年的书墨香气浸染,肃穆庄严,不忍亵渎。
而如今,那些久远的气息被酒气覆盖,屋门处书卷散落一地,而角落断裂的琴弦上沾染着未干的血渍,李鹤珣坐靠在软榻旁,脚边是散落一地的团纸,墨点挥洒,与倒下的酒水融为一体,化作黑色的水流,缓慢的向前漫延。
沈观衣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看着坐在地上,双手环膝的男子,抿唇一步步朝着他走去,他好似睡着了,将头埋在臂弯中,一声不吭。
沈观衣从未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好似一根被掏空了心的树干,一折就断。
方才归言来与她说时,她还以为是归言过于夸张,她无法想象前世她那般对他,都依然不显山露水的男人,会因为她身体中的一味毒,而落到这个地步。
可当她真正亲眼所见之时,竟会觉得心中翻涌出来的情绪,比酸果还要难挨几分。
掌心轻柔的落到男人的发上,沈观衣一点点的为他束冠,整理乌发,不过转瞬,手腕便被人抓住。
李鹤珣双眸通红,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凌厉。
熟悉的眼神将她瞬间拉回了前世,原来这样的眼神下,掩藏着的是装满悲拗的深渊万丈。
“李鹤珣……”
话音未落,他的手微微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下颌抵在沈观衣的肩窝,他酒量不好,喝的不算多,淡淡的酒气伴随着声声道歉传入她的耳畔,“对不起,对不起……”
忽然,沈观衣察觉到肩窝处湿漉漉的,她猛地怔住,在明白那是什么后,指尖轻动,缓缓将手抬起,搭在他的颈后,如从前的千万次般,揉捏安抚着。
李鹤珣喉咙发出一声哽咽,他忽然从沈观衣肩上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目泪意朦胧的盯着她的唇,不给她片刻喘息,虔诚又小心翼翼的吻在了她的嘴角。
冰凉的软意拉回了沈观衣的思绪,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庞,包裹着无数的不安与愧疚,令沈观衣轻而易举的便能察觉。
不知为何,她原本坚定的心似乎也有了一些松动,像是陷入了某种粘腻的撕扯之中,一边是为自己,一边是为李鹤珣。
就在这时,李鹤珣突然在喃喃着什么,沈观衣有些听不清。
“你说什么?”她将人推开了一些。
“我们离开上京好不好……”
“他答应我,替你解毒,答应了的。”
沈观衣下意识问道:“谁答应你了?”
李鹤珣目光紧盯着她,“魏莲。”
原来是他,如今的魏莲还只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前世她无意中救过他一次,那时的他早已闻名天下,医术卓绝。
只是如今的他,医术可有后来那般高超?
“我们离京的话,去哪儿呢?”
李鹤珣如今酒意未褪,半醉半醒,思索了半晌,才动了动唇,“漳州。”
秦家先前管辖之地,亦是李鹤意身死之地。
沈观衣不知李鹤珣为何要去漳州,但比起留在京城,漳州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地儿,更何况早些时候她便准备与探春离开这处,若不是因为没银子,又与李鹤珣成了婚,或许她早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