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灭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没有一个人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接受这样的变化。女孩和两名列兵都杵在了原地,脚底就像是生了根一般骇然不动。
就像是一个发现了新天地的巨大婴儿,巨人以他那独特的诡异姿势捶打着布满海藻和金沙的胸膛。道道细沙如同金瀑一般冲泻下来,顺着巨人身上凸起的流畅肌肉线扑簌簌落下,几粒飞沙甚至破空而来,打在了沐风那粗糙的脸庞上。
沐风的视线落在了巨人那宽阔粗硬的胸膛之上,又落在了下方那碎裂成石砾的半截石塔之上,在那乱石堆中,沐风看到那只扭曲的血手,还在微微颤抖!
“排长……还活着!”女孩叫道,眼角流露出了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沉痛的眼泪,“他还活着!”
女孩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神彩,她回头,向着两名列兵喊道:
“还杵着干嘛?我们快回去救陈排长啊!”
但是当女孩急切回首,水雾蒙蒙的视线落在了身后的两名列兵脸上时,她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二号列兵和三号列兵的脸上就像是抹了铁灰一样难看,他们的双手在不自觉地颤抖着,眼角甚至已经渗出了恐惧的泪水。因为极度的恐惧,沐风甚至还惊愕地看到二号列兵的裤裆1中央出现了一滩淡淡的水渍。
作为一名士兵,他竟然吓尿裤子了。
看到两名列兵的胆怯和无动于衷,女孩气恼地上前拉住了列兵的手臂,喊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他是我们的排长啊!是你们的长官啊!你们怎么了?走啊!”
二号列兵突然甩开了女孩的手,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是崩溃了一般奔涌出了豆大的泪滴,他呆呆地抬着手望着大坝顶上那骇然的面孔,当看到那双如同深潭一般见不到底的黑色双眼时,他不住地摇头,喃喃地道:
“不行的……不可能的……我们要是去……也会死的……”
女孩呆呆地看着这个软倒在地上的列兵,表情已经彻底凝固了。
最后,女孩不再多看这个倒在地上的窝囊列兵一眼,她愤恨地咬了咬牙,然后看向了一旁的三号列兵,道:
“你呢?”
正捂着脖颈,表情痛苦想要作呕的三号列兵被女孩一瞪,吓得退了一步,然后僵硬地冲着女孩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颤声道:
“……你看,那里离我们有点远吧,我们现在过去,也……也来不及了吧?对吧?”
说这番话时,三号列兵也是面色又青又紫,他不安地用双手抓着裤脚。
女孩狠狠地抬起腿,硬地的军靴踢在三号列兵的右腿外侧,她指着远处倒塌的石塔,道:
“你们脑子有毛病吗?他是你们的排长!他还活着,你们就这样看着他死!?”
被女孩狠狠踢了一脚,三号列兵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似乎稍稍回过神来,但是很快他的表情却又变得狂躁和不耐烦起来,女孩的一脚彻底激化了他内心的矛盾情绪,他内心的桶一下子就爆炸了。
最后,三号列兵突然拔出了背后的气枪,颤着手对准了女孩,然后极度怨念地歇斯底里起来:
“你烦不烦?再他妈的再叫一声试试?!信不信我崩了你!老子说不去就是不去!这种送死的事情,你以为我傻得吗……妈的,妈的,妈的!……怎么偏偏是我给碰上这种事情啊……我才刚入伍几天啊……”说到了最后,三号列兵已经彻底精神混乱了,他的眼角如同溃堤一般涌出了两行泪水。
“妈的……老子不当兵了!妈的!要死你们去死好了!”三号列兵暴躁地把手里的气枪砸在了地上,然后转身提腿就向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脊方向疾步奔去,一路上磕磕绊绊,甚至险些滑到,但是这也丝毫不能阻挡下他的脚步。
看着弃枪而逃的列兵,沐风的心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震撼。在他的心里,军人是这个岛上最为蛮横强硬的存在,就像是发狂的野狼一般难以触碰的存在。但是这一刻,军人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经轰然崩塌了。
原来军人也不过是普通人,没有那么的神圣伟岸,更没有那么的高不可攀。
他们和自己一样,只是为了生存,挣扎在深渊边的小羊羔罢了。他们会借着政1府机器提供的特权,在贫民窟里作威作福,张扬跋扈,享受着那些低声下气的妓女和贩夫们的谄媚逢迎,但是当真正的灾难到来时,他们会撕下脸上那光鲜亮丽的伪装,就像是黄鼠狼一样灰溜溜地钻进灌木丛中。
比谁都快。
“我们走。”沐风咬着牙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列兵,突然提高了嗓音,对女孩道,“我们回去救人!”
女孩不敢置信地看了沐风一眼,但是很快她的眼神却又变得坚定了起来,她没有多问什么,她不需要知道沐风此时此刻内心那倒海翻江一般的盛景,眼神是比语言更快捷的交流方式,仅仅只是四目相对,一次眼神的传递,他们就已经达成了契约。
女孩捡起了地上的气枪,两人开始回身狂奔,向着西坡方向的石塔而去,瘫软在地上的二号列兵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踉踉跄跄地从沙地上爬起身来,他拍了拍裤管上的黄沙,提了提衣领,然后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凹凸不平的沙滩上,留下了一串大间距的鞋印。
轰!!
当沐风和女孩跑到半路时,一道震山动海爆声响突然从头顶上浇灌下来。沐风怵然抬头,眼皮却是突然一阵抽跳,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上了一般,再也无法呼吸。
不知道何时,大坝的坡壁已经开始向凸出了一条柱状的曲面,如同拉链般的细细缝隙出现在了这条柱状曲面的中央,从裂开的混凝土保护层缝隙之中,沐风能够看到大坝内部心墙那松动岩块,因为缺少大量的钢筋和工期的仓促,拦海大坝在最初的筑建时并没有填入达到实际所需量的钢筋,而是用了一部分喜马拉雅山脉最常见的水晶盐岩充数,再加上人员紧缺导致的数十年的失修,此刻在巨人的猛烈碰撞之下,看似坚不可摧的坝壁发生了难以逆转的结构崩裂,在巨人那近乎残暴的磕碰之下,大坝的解体崩塌已经是可以预见。
大片大片的水晶盐岩砖和青岗岩石砖如同滑坡一般崩落下来,沐风甚至还能够看到砖块上凝结的白色物质,那并不全是硅酸盐水泥,其中还有不少白灰掺泥后的水泥替代物。
就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巨人开始狂暴了起来,他开始疯狂地用双拳捶打起了已经如同积木般摇摇欲坠的大坝,利用最为原始的脚踢、拳打、甚至肩撞和头撞的方式,松动的大坝就像是熟透了的石榴一般即将彻底爆裂,大片大片冰雹般飞落而下的砖块向着西坡的方向飞溅而去,雪崩般的砖块崩泻而下,那只如同枯萎老树枝般曲折地从石塔堆中伸出的血手,也在刹那间被重重压下砖流掩埋,消失在了莽莽沙尘之中。
女孩歪歪斜斜的脚步霍然放慢,然后顿住,最后女孩缓缓地跪了下来,眼角的泪水已经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