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阁,听起来其实不像一所青楼。而它在巴郡人乃至往来巴郡的游人中口口相传、盛名极负的程度,也绝不是一个寻常庸俗的烟花场所能达成的。
人们常说,若是路过了巴郡,可以不吃品珍轩,不游两江合汇,但必须得来一趟这“太平康乐温柔乡”。
平康坊没和其他风月场扎堆,反而坐落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不挂绣旗,不设彩楼,只有窄窄的门上一块木牌匾写着“平康阁”三字,极不起眼。
可一到夜晚,小道两侧一排灯笼亮起来,暖光朦胧。
而如果推开那道普通的门,里头别有洞天,豁然开朗。走过千转百回的水上廊桥,目之所及,是一片在院中搭建起的精巧的亭台楼阁,称作“阁中阁”,其间飞桥栏槛,明暗相通,有数个面朝廊桥,高低错落的小阁间,阁上的屋檐挂着珠帘,阁中灯烛笼罩。
细细看去,每一个阁间之中,都有貌美女子或抚筝弹琵琶,或婀娜起舞,或对镜吟诗,研墨作画,仿若一幅浮世盛景图。
若是客人此刻看上了其中表演的倌人,便可拿过侍女手上的如意花篮灯,自行往心仪的方向走。又或者,接着由侍女引路,去往更深处宴饮,那里更是一方笙歌燕舞,珍味艳色的寻欢之地。
据说里头的陈设无不雅致新奇,甚至许多物件连在汴京都是少见的,设置又别出心裁,自然吸引了不少来客。
这些,都是沈畔这几日在平康阁门外徘徊打听得来的。
她穿了一身短扎麻衣,头发尽数束在帽里,微驼着背,往那瑟缩一站,立刻和门口一群接人的小厮混成一片。
沈畔这几日提前准备好卤肉,让胡有良自己守摊。而她在那不近人情的少年处碰了壁,只好自己来打听平康阁的情报了。
此时,一名穿着体面的小仆的垂着头从那门口走出,看门的人很熟稔地叫住他:“小遥儿,怎地又垂头丧气的?”
小遥儿哭丧着脸答道:“玉芙姐姐又闹性子了,连妈妈都呆在她房里快一上午了。”
门房了然道:“玉芙姑娘不高兴,自然是要哄的。”他瞧着小遥儿那将泣未泣的模样,有些好笑,问:“怎地,她又刁难你啦?这次是要不出声的蚂蚱,还是要开不谢的桃花?”
沈畔暗道,这玉芙姑娘着实不好伺候,想来应当是一位大腕儿。
她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出了口,旁边同她混熟了的小厮立马附耳道:“你家主子没同你讲过玉芙姑娘?她可是如今平康阁里最炙手可热的一号人物,极善胡舞,人们都说,她风头现在已经压过了花魁碧琴,开年后的花魁评选可有的热闹了。”
那厢小遥儿说道:“不出声的蚂蚱,我给她寻了竹编的;开不谢的桃花,我求了绸缎铺子的张娘娘,做了纺纱的,粘在木枝条儿上。。。。。。”
"这次她嫌今天坊里供的荔枝膏又黏又热的像喝药,让我去给她找喝起来凉凉的但又不能冻嘴的饮子!我去哪里找给她嘛!"平康阁就连小遥儿这样的小仆也生得唇红齿白,跺跺脚挠挠头,很焦急的模样,门房看着只觉得逗趣儿,气得小遥儿转头便走。
沈畔一凝神,不顾耳边的人还想继续输出的八卦之心,快步跟上了小遥儿。
沈畔街上拦人已经非常熟练了,小遥儿刚从这一片最大的饮子铺愁容满面地出来,便被她截住道儿。
单纯的小遥儿还没等到沈畔晓之以理地说服,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一把拉住她:“真的?你能做又凉又不冻嘴的饮子?”
沈畔差点被绕晕了,赶紧回答:“对,不过这饮子做了得立即喝,你能带我进平康阁的厨房吗?”
小遥儿有些为难:“厨房和姑娘们的住处连在一块儿,不是接客的地儿,外人不能进去的,你又是男子。。。”
“我不是男子。”看小遥儿一脸疑惑,沈畔也不再多作解释了,保证道:“等到了后厨,我便换一套女装,保准不引人注目。”
小遥儿将信将疑,但也没别的法子,咬牙应了。
平康阁内部比旁人描述中的更大,也更为复杂。
沈畔埋头跟着小遥儿进了八扇拱门,拐了十道弯,一路上许多模样姣好,穿绸戴花的侍女仆童来来往往,神色匆忙,搬着琴书桌凳,后头跟着催促不停的类似总管的男子。
“匆匆忙忙的,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沈畔好奇问道。
“因为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圆很亮。”小遥儿手在空中笔画着:“照着阁中阁美极了,因此每月十五就是前院更换表演、也是客人最多的日子。”
小遥儿把她领到了一间房内,取出一套衣裙,嘱咐她快些去屏风后换上:“沁湘姐姐今天不在,这是她的裙子,我同她关系还可以,到时候洗了还给她她也不会介意的。”
外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沈畔来不及细想这条蜜粉彩蝶戏花罗裙是否符合她“不引人瞩目地进入后厨”的身份,看看那些侍女穿的衣裳,万一朴素才是里头显眼的那一个呢?
换衣服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
不过也不是平康阁所有人都穿得体面漂亮,还是有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