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动作一顿,侧目看去。
“谢什么?”楚青问。
“谢你……”裴澜别扭的别过头,刻意拒绝了好楚青对视,“替我教远远。”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也谢你……没真把我那点家当掀了。”
这人的嘴怎么就这么硬,楚青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摇摇头,不再言语。
腊月廿三,小年。铁转运使司衙署的朱漆大门上已贴了崭新的桃符,檐下悬着红纱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映着飘落的雪花,显出几分难得的喜庆。
楚青推开书房的门时,正撞见曲远远踮着脚,将一小碟麦芽糖搁在书案角落的灶君像前。女孩听见动静,猛地回头,见是楚青,紧绷的肩膀才松懈下来。
"师父说,灶君吃了糖,上天言好事。今年雨水大,来年必然是个丰年。"她声音淡然,眼神却瞟向那碟糖,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渴望。
"给你的。别告诉他。"楚青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
曲远远接过,指尖一捏便知是蜜饯果子。她眼睛亮了一瞬,极快地将纸包塞进了袖中,动作敏捷如偷食的猫儿。
"他人呢?"楚青环顾空荡的书房。
"后园。"曲远远指了指西窗,"说要看梅。"
后园那株老梅果然开了。嶙峋的枝桠上积着残雪,底下却迸出星星点点的红,像溅在雪地上的血珠。裴澜披着狐裘站在树下,未束冠,长发松松地挽着,衬得脸色比平日柔和许多。听见脚步声也没回头,只是仰头望着最高处那枝凌寒独放的花。
"大夫说过忌受寒。"楚青将手炉塞进他怀里。
裴澜这才收回目光,手炉的暖意让他指节微微舒展:"今年的梅,开得比往年早。"他顿了顿,"像天宝十三年冬。"
楚青心头一刺。那年长安城的梅开得凄艳,他们最后一次赏梅论诗,大吵一场,不欢而散。
"刘展有动静了。"他转开话题,"姬十三传来的密报:他三日前密会了元载的心腹,汴州别驾徐浩。"
裴澜的指尖在手炉上收紧:"果然耐不住。"他咳嗽两声,呼出的白气混着梅香,"让赵晏后日就启程去泗州,带上我的紫金鱼符。"
"怕是打草惊蛇。"
"要的就是惊蛇。"裴澜折下一枝梅,指尖被冰霜冻得发红,"蛇惊则动,动则现形。"他突然将梅枝递向楚青,"给你。"
那枝梅横在两人之间,红得扎眼。他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裴澜冰凉的手背,惊觉那温度比雪还冷。
"手炉还我。"他忽然说。
裴澜挑眉,却见楚青解下自己的棉氅,不容拒绝地裹住他。带着体温的氅衣压住狐裘,手炉被强硬地塞回他掌心。楚青低头系带时,发丝扫过裴澜下颌,带着淡淡的药香。
"糖瓜吃了么?"裴澜突然问。
"什么?"
"灶君像前的。"裴澜眼里浮起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放了杏仁的那碟。"
楚青系带的动作一顿:"那是供品。"
"我放的。"裴澜的声音轻得像梅上落雪,"知道你爱吃。"
系带的手紧了紧。楚青抬头,正对上裴澜映着雪光的眼睛,倒映着梅影与他,竟显出几分旧时模样。
"当年在长歌门,你总说我太过较真,不懂变通。"
"你现在也一样。"楚青笑道,"病成这样还惦记着漕运、刘展、一堆子处理不完的公务。"
裴澜轻哼一声,却没有反驳,忽然道:"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总能……"裴澜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总能守住本心。即便在这泥潭里,也能找到一方清净。"
楚青愣住了。他没想到裴澜会突然说这个。他心中一软,轻声道:"你也会的。"
裴澜摇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太晚了。"
"不晚。"楚青握住他的手,触到一片冰凉。
裴澜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没有抽回。
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声道:"糖瓜,一起去吃?"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小年的雪,又开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