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带着时云淮大致地把金门关转了一圈,便将他送到原本青云坞据点的别院了。这别院本就在据点外,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往,别院内的落叶都铺了一层,踩上去清脆作响;屋内陈设一处未动,仅点了盏油灯,看得出来是刚派人来洒扫过的。
孟谦交代完便离开了,时云淮一个人在榻上蜷缩着想着柳既明的事儿,不多时就眼皮打架睡得迷迷糊糊了,直到别院的门才被来人轻手轻脚地推开。睡意一下全无,腾地坐起来借着未灭的油灯下了床,走到门口柳既明疲惫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
“还没睡吗?”柳既明见有些担忧他的时云淮,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是揉了揉跳得厉害的额角。
时云淮见状抿了抿嘴,沉默地看着柳既明脱下染上夜露的外袍挂在门边的木架上,径直走到榻旁坐下拉开了榻边木匣,取出一枚香点燃丢进香炉里头。
他知道柳既明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灯光把墙上柳既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叹了口气,朝时云淮看去:“你想问我青云坞主的事罢?”
时云淮轻轻摇了摇头,坐到他旁边却不敢看他,老实道:“军师已经告诉我了。柳哥,你会不会……”
“噗嗤。”
他身旁的柳既明闻言突然笑了,原本紧张的他倒是一下摸不着头脑了,登时来了脾气,气得骂骂咧咧:“你笑什么?要是哪天你死外头了我还得替浩气盟把你尸体送回河朔。”
“不是……”柳既明看着愠怒的时云淮有些感慨,“是想起以前,你偏要作践自己的时候了。”
时云淮听他提起旧事难免尴尬,嘴硬道:“我当初想死了便死了,反正来这世上也好走也罢都是孤身一人有何可怕?你现在要是死了多多少少都得变怨鬼。”
“变怨鬼那也得来缠着你,以后的日子不得安生。”柳既明随口接道。
“你……!”时云淮气急败坏,一时被他呛得憋不出话来。
柳既明看着他这幅样子甚是好玩,顺手摸他头顺毛捋:“你跟人吵架还是吵不过,离了我可怎么办。”
一向不爱揣测别人话中深意的时云淮难得地反问他:“柳既明,你什么意思?”
他明显感觉到柳既明手上动作顿住了,心底一股不安窜了上来,急得他出手抓住了柳既明的手腕:“你什么意思?”
柳既明眼神闪烁,听着时云淮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声音,道:“军师跟你说什么了?”
时云淮冷笑一声:“怕是你和军师从未跟我商量过我罢。那套说辞不是你们串好了再告知我的?现在怎么,找不到借口了又用军师来做幌子?”
柳既明知是瞒不了他了,道:“两日后与恶人谷一战定在了金门关,我为主将,率军出战。”
时云淮猛地怔住。他方才跟军师交谈时便一直在想,柳既明若是有一天战死在沙场,对柳既明来说或许是他早已预见过的结局,但他时云淮到了那一天该当如何?他想起了方知善,在那个唐门弟子死于龙门镇后,他离开了浩气盟……那他呢?于情于理,柳既明是浩气盟上路主将,金门关又是他的据点,亲自率军作战本是理所应当;在青云坞主殉职之后更应当以身作则鼓舞军心。古来国君死社稷,大夫死众,士死制,他似乎没有立场提出任何异议。
不知过了多久,时云淮才惊醒过来,他只听见死寂如水的夜半时分,自己的声音说:“我同你一起去。”
不料柳既明当即否定了他:“战场不同江湖暗杀……你眼下是暗桩身份,不必上战场。等我回来便是。”
“我保证送一个全须全尾的柳既明回来,睡罢。”柳既明见人不吭声了,嘴角扯出一个笑来,赶忙宽慰道。屋内燃的安神香萦绕在鼻尖,催得他困意上涌。
时云淮见他睡下不多时呼吸声便平稳起来了,拨去了灯芯,屋内霎时没了光亮,只见得满地清冷的月光。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