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济楚呆呆地望着那封信,冷气如蛇一般蜿蜒缠绕于身。
他不仅看过了,还堂而皇之地把它展开,放在她面前。
他是什么时候来过的呢?在她熟睡时,在她于梦中呓语时?除了取走这封信,他还做了什么?
她仿佛生吞了一整个冰块似的,喉咙处冰冷胀痛。
这是一种挑衅,又像是一种警告。可偏偏早间一起用饭时,伏陈面色平静,不似在愠怒。
他的右手还缠着纱布,看来那道伤还没有愈合好,并且永不会愈合了。
即便手成了这样,他还是坚持替她剥虾,动作很熟练,先拧去虾头,然后顺着虾脚撕去虾壳,将其中软弹的虾肉剥离出来,留着虾尾方便她捏着。这样剥满了一碟,他方才把瓷碟朝她的方向推去。
“昨日有贩海货的客商送来的,虽不如在海边吃着新鲜,不过我看他拿冰镇着的,味道应该还不算差,你尝尝?”伏陈声音温柔,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偷偷觑他好几眼,一番观察之下,确认他并无责难之色,她方才回道:“冰那么金贵,只用来送这虾子?那这些虾得多贵啊。”
“听说是向北送往须阳的。”
唐济楚“哦”了一声,说:“怪不得。”
饭桌上风平浪静,如同煮开了的白粥,温热平和的氛围令人稍有松懈。也许师兄变了呢,只是想告诉她万事不必瞒着自己呢?或许是她把师兄想得太坏了,他们相处了这么些年,她本应是最了解他的人啊!
想到这,唐济楚也有些自责。可她仍旧沉默地按下言幸的那封信,彼此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剑拔弩张的微妙形势只停留在那张摆着书信的桌案上,见了面,即便弓弦绷直之至,他也能浅笑着看她吃下自己剥的虾。
两个人总得过得糊涂,哪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师父的信她得糊涂,言幸的信他也得糊涂才行。
唐济楚捏着虾尾,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咬了一口虾肉,正如他所言,这虾还算是新鲜,入口弹牙,略带薄甜。
她借花献佛,且是借佛祖的花献给佛祖,在碟中又捏起一只虾,递到他嘴边。
哪知伏陈这个薄脸皮也开始厚脸皮起来,也不伸手接过,就着她的手,一口衔住了虾肉。她的指尖离他的淡红的唇只差一点便要挨上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微热的呼吸从她指甲缝里钻进去,沿着指尖的血脉,一点点传达至她的心尖。
某处在微微地颤,由痒而起的,羽毛拂过似的。
偏生他又没咬断,齿关朝前咬去,目标不是那截虾肉,而是什么别的猎物似的。
唐济楚惶急地撒开了手,在他咬上她指尖的前一刻猛地避开了。
伏陈面色如常,仿佛只是正常地咬上了一口虾而已。
“好吃吗?”她问。
“虾肉鲜美,不过还差一点味道。”
唐济楚明智地没再开口问是什么味道,一味地用勺子舀粥喝。她都些好奇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招数到底是谁教的,难道他看了那种书?
她狐疑地又偷看了他几眼。
待他的目光扫过来的时候,她便慌张地七扯八扯:“对了师兄,自下山后,我们都好久没比试了,你呢?好久没摸金骨伞了吧?”
她说这话倒是真的,尽管初来乍到时齐霖阴招不断,但确实没有让他用到金骨伞的场合。
伏陈上下打量她一眼,轻飘飘地道:“问我?”
“前些日子体谅你赶路疲惫,没看着你练功,这半个月连基本功都抛下了。我还没问你呢。”
唐济楚简直想朝自己的嘴巴扇几下,怎么就如此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脑袋快要埋粥里了,他还没放过她,语气凉凉地:“待会吃过了早饭,就去院里蹲半个时辰马步。”
他“好心”地把那碟虾又朝推近几分,“多吃点,别一会儿没劲了。”
她朝他伸出一根手指。
伏陈一副会意的样子,“一个时辰?”
唐济楚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他一定是在报复自己。“是一炷香!白衡镜你是不是公报私仇?”
伏陈低头笑了,反问她:“什么私仇?”
什么私仇?自然是她藏了言幸的信的私仇。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谁都不能戳破,她说不出来,憋得小脸通红,只好自认吃了个哑巴亏,咬着牙念叨:“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
饭也不吃了,她提着剑气势汹汹地走到院里的空地,架起胳膊沉着下肢,不情不愿摆了个蹲马步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