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对人情世故似懂非懂,只觉老太太亲切,每每弯着眼笑应。
穆文却每次听得心惊肉跳,待春娘离开屋子,便惶恐跪地告罪,求仙子勿怪祖母失言。
后来,雪砚病情愈重,痛苦难当。
穆文握着穆野给的那瓶“归宁丸”,颤声征求祖母意见。
老太太清醒片刻,看着孙儿熬得通红的眼,平静道:“给我吃罢。让我……走得体面些。”
穆文泪流满面,依言照办。
丧事从简却整洁,只邀了明荼兄妹与平日帮衬的邻人。
那日大雨倾盆,穆文额缠白絻,跪于祖母坟前,面容平静得近乎麻木。冷雨噼啪打在头脸,他却恍若未觉。
直至一缕草木幽香融于雨气,扑面而来。他倏然回神,见头顶多出一柄油纸伞。
拾眸望去,春娘清澈茶眸正凝望着他。他眼尾渐渐发烫,滚热泪水融进凉雨,再难抑制。
咬唇颤抖半晌,他哑声开口:“祖母她……本是穆守义之兄——穆守心的妾室。”
春娘蹲下身,将伞倾向他头顶,自己半肩淋在雨中。她安静听着,目光纯粹而专注。
穆文眼神空茫,望着坟丘,继续道:
“穆守义所通仙门之人,便是其兄穆守心。
“当年,穆守心偶得一本仙术秘籍残卷,自此痴迷邪术,性情暴虐,不仅打死正妻,亲子穆野亦被他充作试验之物。
“祖母亦未能幸免……她逃出时已一身是伤,根基尽毁,病痛缠身。能撑至今日,实属侥幸。”
他莹白修长的手掩面,良久,方仰首涩声道:
“穆文父母早逝,是祖母一口米汤一口粥将我养大,教我读书做人,为我取字……”
语声微颤,难以为继。
春娘忽然伸手,指尖轻理他额前湿透的白絻,柔声道:“浴沂,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顿了顿,认认真真道:“祖母很爱你。她把你教得很好。”
穆文怔住,明眸颤了又颤,终是放任热泪汹涌而下。
雨帘垂落,四野无人烟,天地不语,只笼着这一方小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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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穆文收拾家中,忽见窗边遗落一枚珍珠发簪,正是春娘之物。
他连忙拾起,匆匆赶往云间阁欲归还。
寻至房外,却见门扉虚掩,内里传来乌姹冷冽语声。
正欲前行,手中簪子微光一闪,他竟已悄立门前。这簪子经春娘灵力滋养,已具隐匿之效。
房内,穆野形容憔悴,跪在乌姹面前,一心求死。
乌姹居高临下,语带讥讽:“废物。阿凌拼死救你,就是让你这般作践自己?穆家倒了,你便活不得了?真是白费了穆守心传你的那点狠辣心肠。”
穆野浑身剧颤,伏地痛哭。好半晌,他哑声问:“姐姐既厌我……为何救我?我如今……对姐姐还有何价值?”
乌姹冷笑:“谁有闲心救你?是阿凌救你。至于价值……”她话音一转,“你晕倒前,看到了什么?说来。”
穆野怔怔回忆,面露恐惧:“那个巫袍首领……他是我父亲当年的忠仆,常……常折磨我与阿凌……”
“画下来。”乌姹丢过纸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