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不带任何暖意的阳光透过云层铺满了广袤天地,亮得骇人,但即便如此,也化不开枯败的树下和草地间凝结着的霜冰。
王壁之走进房间,仔细地打量了钟引光的面色之后才说话:“今日殿下设宴让诸位同聚共饮,我听说师妹突发病症不能成行,很是忧心,特来看看。”
一番关切的话语在明面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却也不乏其下藏着的试探之意。
钟引光自然是听出来了,她既没有忙着附和,也没有直白道出自己的病症为假,只是语焉不详地接道:“让师兄费心了。”
王壁之坐下后,慢条斯理地说:“费心倒谈不上,不过要顺道和你说一声,若是外面的药吃不着,便让殿下从尚药局里请人来给你看一看。”
钟引光随意敷衍地应了几句,便把昨天的纸条拿了出来,平声说道:“师兄过目。”
王壁之看过一遍,把纸条搁下时发出了一声嗤笑:“原来昨天城南,就是为了这事闹起来的,原本我还在疑惑衙署为何放任不管的,一见这个便懂了。”
钟引光凑近了他,急吼吼地问道:“我没明白师兄的话,城南怎么闹了?”
王壁之专心喝了口茶才娓娓道来:“我也是听说的,昨夜衙署门口死了个人,流民一夜未歇,聚在门前要求彻查。但衙署偏偏放着他们闹到后半夜,才出来抓进了两个带头闹事的,除了杀鸡儆猴,也没有别的缘由了。”
钟引光气愤地一掌拍在了桌上:“霍将军生性狷狂,桀骜难驯,为了与我怄气便夺走一条无辜人命,还使本就已经流离失所的百姓人人自危,我真是没有冤枉了他!”
身旁的王壁之神情还是淡淡的,没有流露出一点多余的情绪,甚至还出言劝她:“消消气,消消气。”
钟引光抿唇气了半天,转眼却看到了他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话音便冷淡了下来:“师兄当真是变了,若是以前听到这种事,怕是比我还要生气。”
王壁之不以为然地笑笑:“师妹倒是还与从前一样。”
看钟引光不再接话,他作势为难地叹了一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师兄此话未免太过冷血无情了。”钟引光顿了顿,视线移向了窗外:“我记得师父很喜欢念一句诗,叫‘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春’,不知师兄可还记得?”
王壁之没有立刻应话,沉默须臾,闷声道:“时至今日,师妹竟还和师父一样抱陈守缺吗?人活一世,虚无缥缈的天命道义,哪有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来得实在?”
钟引光侧首与他对视上,眸中似有不忍:“师兄,你的双眼沾染了太多世俗习气,再不能窥视天机了。不知以前那个心无杂念,夜以继日钻研星象的少年郎见到了这样的你,会不会心生悔意?”
或许是因为她提及了不愿回首的往事,或许是因为看见了她眼中清晰可辨的怜悯,王壁之突然激动了起来,怫然怒道:“少自命清高了!那样呕心沥血、不见天日的苦日子怎可与现在相提并论?”
钟引光的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她已经不愿再称呼他为师兄了,只冷冰冰地说道:“你现在坐到了春官正的位置上,难道不是师父传授于你的一身本领铺的路吗?”
“数典忘祖,这才是你和师父决裂的真正原因,之前没有对我讲起,是自己也觉得羞于启齿吗?”
气极反笑,王壁之在听完这一番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忘本的话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扯出一抹讥讽的笑:“晋王许了我司天监的职位,那可是师父一生都没有爬上去的位置,你明白吗?”
说完,他站起身掸了掸压根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说道:“师妹,原本日后还想提携你一把的,可惜你,不领情啊。”
他冷哼一声,向外走去。
“春官正留步。既然春官正还称我一声师妹,那我就用这个身份最后再奉劝你一句。”
钟引光并未跟着起身,半垂下眼皮,一字一顿:“有术无道,止于术矣。”
王壁之脸上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恶毒眼神,终是没有再与她作口舌相争。
他前脚刚走,齐意康后脚便到了。
钟引光虽然心里堵得慌,但一见到他来了,说话的语气还是不由得轻快了许多:“九郎怎么来了?”
齐意康还没来得及回答,便有个侍女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女郎,外面来了位眼生的女郎说要找您,她脸遮得严严实实的,还自称是什么兰花仙子,总之看着不大正常,要不要直接回了她?”
钟引光有些意外,看了一眼齐意康,踌躇地说道:“冯芷?她怎么来了?”
不等她发话,刚坐下的齐意康已经站了起来:“秋官正找你,此时我不宜与她见面,还是先避一避吧。”
二人上次分明是见过的,可此时钟引光心里乱糟糟的,没时间去思考他话里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向侍女吩咐说:“你带齐九郎君去偏房歇息,我自去迎客人。”
钟引光走了没几步,就迎面撞见了刚刚得允进门的冯芷,看见人的第一眼,冯芷便小跑了起来。
走近了之后,她直接把细嫩的手按到了钟引光额头上,惊呼道:“诶呀,你发热得这样厉害,怎么还自己起来迎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