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沈稚笑着望向这个小厮,“今日你我主仆叙话,不用诸多避忌。且说说,依你之见这惑众妖言从何而来啊?”
北海直接跪了,“禀小姐,小人万万不知啊。”
议论国祚的事,放在别家也就算了,有那些纨绔子弟在茶楼酒馆、声色之地也敢侃侃而谈。可这是定国候府啊!
侯爷最是忠君爱国,府中规矩也严,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莫说他一个仆人,便是少爷在家时都有诸多避忌。他刚来服侍小姐不久,哪里敢胡说?
小姐派他做事,他必办得妥妥当当。小姐若要他说话,却反而得三思而行了。
沈稚见他怂软在地瑟瑟不言的样子,心中愈发满意。他既谨慎如此,接下来这件事交代给他办,那是再放心不过了。不过面上却微露不悦,稍显失落,“你原本是服侍我哥哥的,只因我无人可用,便将你要来。可是心中不情愿?”
北海连连伏首,“小姐明鉴,北海能侍奉小姐实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调来汀荷院更是求之不得,心甘情愿至极。”这话很是不假,他大伯是侯府的管家总掌事,他又自小聪慧明透,谨言慎行,很得大伯的青眼,拨去伺候瑞少爷本是寄予厚望。可惜沈瑞不喜欢他“嘴笨”,两人性情不相投,因此分派的都是些跑腿的活计。
况且他上面还有一个从小陪沈瑞长大的小厮东山压着,轮也轮不到他出头。调来服侍沈稚就不一样了,稚小姐尚未及笄,院中只有掌事嬷嬷,没有正经管事服侍着,他此时效忠最是合宜。
以小姐的家世,将来出嫁后必为高门望族的掌家宗妇,相应的,他北海的前程也大有可期。天时地利之下,未必便比如今的大伯差了。即便不能,也比一直跟在瑞少爷身边跑腿来得好。
稚小姐若不曾开口要他,他为人奴仆的自然得守着本分,纵然当一辈子跑腿小厮不得展才也只能咬碎牙认了。可如今这天大的机缘砸落头顶,北海哪里敢不珍惜?
沈稚瞧他憋得脸颈红胀,到底也没说出一句“比起服侍瑞少爷,小的更愿来汀荷院”表表衷心,心中不由好笑,愈发感慨上辈子这谨守本分的忠仆配给自家兄长当了几年小厮,也没熬出个管事,未免有点屈着了。沈稚端起茶盏轻抿,漫不经心,“好吧,你的心意本小姐知道了。”
“不过,我这汀荷院也不是人人都可进得的。你替我办件差使,也让我见见你的真本事。”沈稚笑道,“取笔砚来。”
不待北海起身,一直侍立的阿蛮便一阵风似的奔了出去,顷刻即回,手中稳稳捧着一大叠东西。他将沈稚用惯的纸笔一一铺备好,动作行云流水,又快又好看。如果不是配上那一脸戒备的神色,简直堪称完美。
北海见了不由暗暗纳罕,这小兽奴如此防备他做什么?
他只是要做稚小姐的心腹小厮,汀荷院将来的管事。又不是和他抢着做兽奴……
沈稚提笔悬腕,一笔字飘逸灵动,如游龙走蛇又如铁画银钩,比起闺中女子,更像是沙场征战的儒将,初看不觉如何,细细品味竟有股子杀伐之气暗蕴其中。
待北海细看其中内容时,已惊出一身冷汗。
“小姐,这…这是为何?”
沈稚微一挑眉,北海乖觉的点燃灯烛将字焚了。阿蛮看汉字仍费力些,不由得暗暗焦急。他半点没有避讳的心思,只是觉得这北海和小姐默契的说话,自己却被排挤在外,心中不知为何,酸涩得难受。
“这事的重点不在于快,在于稳。”沈稚交代。“务必做的比丞相府隐蔽。自古人言可畏,堵不如疏。他们既然做了初一,我们便借机添一把柴,替他做了十五。也算是打个措手不及。此事不似爹一向的作风,眼下无人会联想到侯府这边,只是你……要万万分的谨慎。”
“是,小人明白。”北海额头已经见汗。手心攥紧,眼睛微微颤动,显然心思转得极快,已经在想策略了。
“这差使办得么?”沈稚面色云淡风轻。
北海咬牙,“定为小姐办得妥妥当当。”
沈稚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又交代几句让他行事小心,需要银钱只管用她的牌子去支。至于用人,沈稚也暗示了随他招揽,府中的小厮若有得用的,汀荷院添些人手也是无妨。
他是侯府总管的亲侄子,本就门路极广。此时有了主家的允准,这些便都不是甚难事。
北海退下后,沈稚放松了身子,悠然靠在椅背里。朝角落中情绪低落的小兽奴招招手,“阿蛮过来,那盆景怎么招惹你了?仔细弄坏了。”
小少年闷闷不乐过来,走到沈稚椅子旁,耷拉着脑袋,不待沈稚开口,便咚地一声膝盖直直嗑在地上,跪得直溜溜的。那砸在青石砖上的闷响瞬间把沈稚唬得精神了,整个人前倾去扶他的肩膀,“怎么了这是?快起来我看看,硌疼了吗?”
小少年低着脑袋,声音闷闷的,“小姐,阿蛮也想为小姐办差使。求小姐教我。我……我学得可快了。定然不比旁人差的。”
沈稚瞬间就听明白了,忍笑道,“嗯,阿蛮聪慧着呢,不比任何人差。”
“真的?”小少年蓦然抬头望她,金棕的眼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漂亮得琥珀一般。
沈稚点头,“是啊。阿蛮吃的少、力气大,身手特别好。而且脾气驯服极了,还保证服管教……”
随着沈稚的话,小兽奴的脸和脖子都越烧越红……这不是他初见小姐那夜,生怕她听信管事的话以为自己桀骜难驯不肯要,向她极力自荐时亲口所说的么?没想到,她都记得。
只是,感动归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