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林素采那番声嘶力竭的诅咒即便是她也听得心惊肉跳,可想而知钟度作为亲生儿子的感受。钟度淡淡地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情绪。回程是迟远山开的车,钟度坐在副驾安慰他:“那些疯话你别放心上,下次去找温医生的时候我会问问他的。”迟远山闻言握着方向盘笑了笑:“明明应该是我安慰你,你总是这样反过来安慰我显得我很没用啊哥。”“是这样吗?”钟度挑了挑眉,眼睛一闭身子往后一靠,“那你安慰吧,我听着。”迟远山笑了笑,过了几秒又轻轻叹了口气道:“安慰的话说出来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你,不说了吧,我们往前看。钟冕也好林素采也罢,他们就像路边那些树,被我们远远地甩到身后了,我们的前方有日出日落,有我们的小院儿和我们的朋友,未来还会有满院子的花和可爱的狗。”他伴着车里慢节奏的歌,一字一句地说着这些话,声音低低的,带着诱人的温度。“我会在夜幕降临的小院儿弹着吉他给你唱歌,星星和月亮都会来装点我只献给你的舞台;我会在大雪纷飞的清晨起个大早去给你买雪山玫瑰,连同雪花和我的真心一起摆在你的床头;我会成为那个永远站在你身边的人,无论你去哪儿、飞多高,我都会给你留一盏灯等你回家。”这些话说完车厢里一阵沉默,过了好半晌,转向灯滴答滴答的声音响起时,钟度才笑了笑说:“我已经那么爱你了,你怎么还总是让我憧憬未来呢?迟老师是何居心啊?”迟远山打着方向盘笑了笑:“给你画大饼呗,让你离开我一分钟都觉得可惜。”钟度笑着把目光转向窗外。不知不觉中北方的春天已是一片绿意盎然,处处都是新生的嫩芽儿,他说:“我们去给松青他们买礼物吧,这段时间有点儿累,迟老师该带我回家了。”“行,你说去哪买吧。”迟远山答应得痛快却没想到钟度逛个街能逛出搬家的气势。开始选礼物之前,某钟姓男子先进了一家卖箱包的店推了两个大号行李箱出来。迟远山都看惊了,问他:“你这是要干吗?”“我要买礼物啊,不然拿什么装”,钟度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推着省劲儿。”迟远山扶了扶额头有点头疼地问:“你想买多少啊哥?”“松青、宗野、秋悬、秦桑、松亭哥、燕笑语”,钟度当真数了起来,“一人怎么也得买三四份吧?还有李哥、东子再加上店里的服务员……”“等会儿等会儿”,迟远山抬手打断他,“你要这么买的话我们托运都托运不走。”“那就开车回,行吗?电影上映后大家都带着亲戚朋友去捧场,我怎么也得带点礼物吧?何况这都是你娘家人,新女婿上门总要讲究些礼数的。”他越说越离谱了,迟远山就站在一旁抱臂笑着,不打算理他,偏偏钟度还要扮着可怜再补一句:“不瞒你说,我这辈子都没怎么逛过街,今天特别想跟你一起体会一下买买买的幸福,迟老师就不能陪我一次吗?”明知道他是故意用这种语气逗着玩儿,迟远山也还是立刻说:“走走走,都买都买”。他现在可听不得这个,尤其是在经历了上午的事儿之后,他现在怎么看钟度怎么像黄在了地里的小白菜,所以别说是逛个街了,就算钟度让他摘星星摘月亮他恐怕都不能有二话。钟度闻言笑得更开了,迅速朝迟远山迈了一步,摘下口罩飞快地亲了他一下。迟远山看他一眼,没有考虑当下的环境合不合适,心里还挺美。钟度此时撑着行李箱随意地站在那儿,身高腿长、眉眼弯弯,尽管被口罩遮住了半张脸,剩下的那半张也足够引人遐想。他想:“这家伙还挺帅。”于是他认命地叹了口气,接过一个行李箱推着:“走吧祖宗。”……钟度这个街逛得格外认真,每一家店都不想错过,这家出来那家进去,看到什么都往迟远山身上招呼。这人今天又放飞自我了,后脑勺都带着雀跃,一点儿不收敛,不被认出来才有鬼了。彼时,他们在一家卖包的店里,迟远山正跟钟度说:“这款应该适合松亭哥,商务风,给秋悬买那个吧,那个闷骚的包挺适合他。”手刚指过去迟远山就发现有个小姑娘在偷偷瞄他们,那姑娘自己看还不算还要戳一戳旁边的闺蜜一起看。他看见了也没什么反应,钟度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竟然还笑着冲她们招了招手,脸不红心不跳的,瑟地像在走红毯。迟远山“啧”了一声道:“哥咱能低调点儿吗?钟冕现在可顾不上管营销号了,你电影还在上呢回头人再说你为了炒作没下限。”“说呗”,钟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们想炒还没有这么帅的男朋友呢。”旁边的销售员被迫听到了惊天大瓜,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毕生的职业素养都要毁在钟度身上了。钟度倒好,完全不在乎她的心脏承受能力,说完还笑着跟她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路这么逛完,两人身上的行头都换了一套,手里也早拎不下了。吃过饭出来天都已经黑了,迟远山摊在副驾上举着手玩儿赖:“我这么金贵又漂亮的手竟然被你当苦力使,这上哪儿说理去?”事实上钟度拎的东西比他多多了,他纯粹是在找碴儿,偏偏人家男朋友愿意陪他玩儿。钟度闻言笑笑说:“那这样吧,今晚你什么都别干了,都我来,我们迟老师的手是弹吉他的手,可得保护好了。”此时的迟远山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答应地乐呵又痛快:“那太好了,那我今天可就等着你伺候了。”“没问题,不过……”,钟度说着停顿了一下,嘴角勾着一抹让迟远山摸不着头脑的坏笑,“既然说到弹吉他了,迟老师打算什么时候跟我坦白一下你的隐藏身份啊?我装不知道装得还挺累的。”“嗯?”迟远山愣了一下,紧接着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一声:“我靠!”手握方向盘的钟度笑着耸了耸肩:“抱歉,你的歌我都听过了迟大宝。”听到这个名字迟远山的头皮都要炸了,他做了个长达十秒的深呼吸才咬着牙开了口:“给我个名字钟度,让我知道是谁把我卖了。”钟度挺无辜地说:“不是别人啊,你自己用我电脑的时候忘了退出账号。”“你觉得我信吗?”迟远山冷哼一声,“我刚来你就给我买了电脑,我用你电脑干吗?你电脑长得好看啊?”“你说得有道理”,钟度笑了笑,“那我告诉你你能不去问松青吗?”钟老师撒谎的本事依然没什么长进,此时只能明哲保身把严松青卖了。迟远山阴恻恻地笑了笑,日常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欠了严松青他们家几袋大米。“别生气”,钟度逗够了又开始哄人,“歌很好听,我们迟老师特别有才华。”乐队解散以后迟远山就玩儿起了独立音乐人那一套,写了歌自己录完就发音乐平台上,有音乐节之类的邀请也从来不露面。歌迷在独立音乐人里来说还真不算少,有几首歌也确实火出过圈,只不过大家都是只听过歌,没见过人。这事儿严松青、林秋悬他们都知道,因为瞒不住。平时迟远山虽然几乎不在酒吧唱歌,但逢年过节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舞台就是他的了,即便他试图通过不唱自己的歌来瞒天过海,亲近的人还是听出来了。现在他已经很少发歌了,一年也就一两首,之所以不告诉钟度实在是觉得有点儿丢人,毕竟早些年犯的中二病全在歌里了。此时,他认命地靠回了椅背上,叹口气道:“随便吧,人都是你的了,面子里子的都不重要了。”“人是我的?”钟度笑着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那你可记住了。”回到家之后他切实让迟远山体会了一把什么叫身不由己,到这会儿迟远山才明白钟度说的“今晚你什么都别干了,都我来”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实却是两手不得自由,从身到心都由钟度掌控。新买的领带成了覆在眼睛上的装饰品,屋里放的是他自己的歌,羞耻感从脚心蔓延到头发丝,摇摇欲坠。他像一只被猎人驯服的巨兽,放弃了自由,放弃了反抗,沉醉在一片黑暗中享受着被掌控的欢愉。歌里在唱:“牵牛花朝开暮谢,开遍枯骨人间,它短暂的一生没有见过漫天繁星浩瀚,没有见过夜空绵延无边,多么可怜……”迟远山想:“哪怕做一朵只有半天生命的牵牛花又能怎么样呢?当下他只想跟爱人接吻,不管窗外是刮风下雨还是地动山摇。”……“我们小刺猬的声音真好听。”黑暗中,钟度蛊惑人心的嗓音点燃了引信,噼里啪啦带着火花一路烧到迟远山心底。迟远山不知道他是在评价自己的歌还是别的什么,夜还很长,他并不急着要一个答案。这不就是乌托邦吗?钟度着实忙了几天,每天早出晚归,说想安排好公司的事儿早点儿回长南。早点儿回迟远山没什么意见,毕竟他当了这么久甩手掌柜也确实不像话了,但他又不想让钟度这么赶。劝过两次,钟度一边搪塞一边该忙忙,迟远山于是不再管他,干脆开始整理东西。那天买的礼物还有白京元、谢思炜和小唐他们的,他单独整理出来,特意到公司去送了一趟。买礼物的人只顾买得痛快,送礼物的倒成了迟远山,迟远山送了一圈儿却没见到白京元的人影,一问才知道这人先他们一步跑长南去了。他前几天确实听说林秋悬的小说引发了什么争议,但林秋悬心大得很,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儿,从来都潇潇洒洒,所以迟远山也就没放在心上。显然,他不放心上,有人可放心上了。感慨着他们家林秋悬魅力还挺大,迟远山没在公司多停留,又赶着商场关门前去买了一些白布。他们一两个月内应该不会回来了,该收的东西收起来,该盖白布的家具要盖一下防止积灰。唯独不好弄的是阳台的花花草草。这段时间钟度有事儿没事儿就给他买盆花回来,阳台都摆满了,带走更是不可能的。幸好大多都好养活,迟远山做了一些简易的吸水装置,到时候只能再麻烦谢思炜或者小唐偶尔来给浇一次水。这次他们回长南,谢思炜不能跟着了。姜华离职,方平新官上任,不管怎么说公司还是需要他帮着打点。迟远山去给他送礼物的时候他还挺伤感,幽怨地说:“这么多年钟老师走哪儿我跟哪儿,这突然不让跟了我还真有点儿不习惯。”好在这孩子跟严松青一样善良又单纯,迟远山送上礼物又安慰他几句,他那点儿伤感也就抛之脑后了。一切安排妥当,又特意去跟温医生道了别,约好了线上治疗的时间,俩人终于开着车上了路。钟度开的车,使坏的迟远山放了早年间他们乐队的歌。自从掉了马又经历过极致的羞耻之后,迟远山现在已经彻底躺平了,时不时还要像这样故意报复一下“坏心眼儿”的钟度。噼里啪啦的电吉他混合着亢奋的架子鼓,主唱迟大宝像是宁愿每天嚼着吃胖大海都要把嗓子用到极致,钟度的耳朵都要被震麻了。忍过一首《浪漫私奔》又忍过一首《流浪到天涯海角》之后,钟度总算受不了了,笑着讨饶:“私奔也好,流浪也罢,我都陪你,但是现在能放过我的耳朵吗迟大宝?看在风景这么好的份儿上。”迟远山自己的歌钟度很喜欢,但他们乐队这风格他实在是接受无能,其实别说是钟度,迟远山自己听着都受不了。耳边暴躁狂乱的音乐跟路边蠢蠢欲动的春景实在不搭,迟远山得逞般地笑了笑,勉强发了善心,老老实实点开了他常听的歌单。车厢里躁动不安的音符悉数褪去,轻轻漾漾的嗓音占据了这一方小天地。这首歌叫《ydear》,很安静,很短也很温柔,钟度听着那句“iveseenydear”,也想起了遇到迟远山的那天。他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眯眼看着前路,笑着说:“遇见你那晚,你穿一身黑衣服,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向我走过来,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你是黑无常,我想这是阎王的人来接我了。”他说着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是个小天使。”现在说起这些他已经不再避讳,坦然承认自己曾经的萎靡颓丧,同时也笑着拥抱新生活。迟远山挑挑眉看他,又把目光落到前方晴空。时间过得真快,他们相遇时还是寒冬,如今已经春满大地。他笑笑说:“哥,其实刚开始我是不敢追你的,那会儿觉得你是天边的云,遥远的朝阳,可望不可及。”这话说得钟度心里咯噔一下,像是猝不及防地被人推着蹦了个极,他为已经不可能存在的擦肩而过心惊,低低地感叹一声:“还好”。还好你够勇敢,还好我想退缩的时候你没有放手,还好那天万家灯火我们没有错过。迟远山看着钟度心惊胆战的表情,笑他:“现在看来,你顶多是只小绵羊,被大灰狼拐回家还在替自己庆幸。”钟度笑着没说话。谁拐谁都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夕阳正好,有霞光万道,而他有幸可以与爱人共同奔赴一个叫做“家”的地方。他们回到小院儿时天已经黑了,院儿里亮着灯,院门大敞。迟远山后半程睡着了,到家了都还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院门敞着都没反应过来哪儿不对。钟度绕过车头来接他,怕他眼睛没睁开再碰到哪儿,迟远山于是顺势攀上他的肩膀,赖赖唧唧地往他后颈一埋头,要他背。钟度看了一眼院门犹豫两秒还是把他背了起来。迟远山最近总是这样,非常喜欢黏在他身上,好像紧贴着他心里那点儿遗留的不安就能消散一些。钟度愿意惯着他,今天的犹豫是怕迟远山自己一会儿觉得丢人。此时他带着点儿捉弄人的心思背着他往院儿里走,走到院门口时已经能听到一群人说话的声音。严松青的大嗓门由远及近:“我去看看是不是回来了,我听见车响了。”迟远山被这声音惊扰,拱着脑袋蹭了蹭钟度的脖子,带着被打扰的不悦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跑出来的严松青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跳,大喊:“哥!你怎么了这是?腿摔了?你们路上跟人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