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浮云稍散,钟引光与周公道别,半梦半醒的迷蒙之际,仿佛看见了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坐在床榻旁边。
她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楚是谁后,数日来的委屈便一齐涌上了心头。
随即,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扑到了人肩头,泪眼涟涟地唤了一声:“阿兄。”
钟琢玉伸出手环住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背,低声宽慰道:“我和觉浅收到家里来的信后,便日夜兼程地往回赶了。是阿兄不好,叫你独自一人平白受了这许多苦。”
钟引光梨花带雨地抽噎着,从他怀里坐直了身子,跟着他话中有样学样地复述一遍:“觉浅?”
此话一出便气得钟琢玉用力往她白净莹润的额头上点了又点:“这也是你该叫的?”
钟引光捂着额头喊痛,作势就又要哭起来,等钟琢玉拖长声音向她请了半天罪,才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还是没放下手,只从指缝里露出双眼,以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问人:“阿兄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钟琢玉哼笑一声,简短地认下:“嗯。”
等钟引光欢欣鼓舞了一阵,他脸色便又肃正了:“披金坊和赵家钱庄的事,我在路上细细想过了。无论结果如何,还是要先请赵掌柜和我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
见钟引光没什么反应,他才踌躇地将心中疑惑问出:“你不反对吗?”
而钟引光脸上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意:“我为何要反对?若是可以维持现状,不用变动,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房中没有第三个人,钟琢玉便开门见山了:“还不是因为你回绝了赵五郎,又自作主张地往元盛钱庄存进了那么多银钱,我当然以为你想和他断的干干净净。”
钟引光自然而然地径直答道:“给阿兄去的信上只捡了几样重点说,便没有提到是赵五向齐九郎透露的消息,才让他得以事先做了防备。”
钟琢玉吸了一口气,往后靠了靠脑袋,语气稍和:“既然如此,我心中有数了。”
他沉吟片刻,又将话茬转了个方向:“听说经此一事,齐九郎已然成了府上的常客,不知小妹自己。。。”
没等他说完,钟引光便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阿兄还是先着手准备自己的事吧,三书六聘可都马虎不得啊。”
钟琢玉假意别过头,边叹边念:“唉~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不安分地飞快瞟了钟引光一眼,眼看她的脸已经显现出了两抹红晕,便更是不解了:“瞧着你也不像个无情的,为何就是不愿给人家个准话呢?”
少顷静默,钟引光用闲话家常的语气问人:“若齐九郎不是出身于世代簪缨的齐家,真就只是一个病恹恹的郎君而已,阿兄,你还会故意去结交他么?还会豁出小妹冒险为他推算命数么?”
钟琢玉微微迟怔,而后便不由自主地发笑了:“原来你有如此顾虑。”
他不答反问:“你和齐九郎相处时间也不短了,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引光想也没想便能脱口而出:“齐九郎聪慧坦荡、热忱良善,有名士风流,能与他结交是生平一大幸事。”
钟琢玉赞许地点点头:“若我说一开始没有存着别的心思接近他,是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但我与他相识愈深,便愈觉得他是个光明磊落的谦谦君子,到最后,便已经不忍世俗杂念玷污我与他的情谊了。”
他接下去再说了什么,钟引光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自己与高掌柜商谈生意那天出现的齐意康,他几乎没花时间便领悟了自己的意思,顺着说出了高掌柜想听的话。
昨天的苦心剖白中,亦不乏对二人出身和未来的清醒认知。
钟琢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长段话,末了,他拍拍钟引光的肩膀,语气极其宠溺:“齐意康,必是良配。”
钟引光定定地看着他,忽而无声笑了:“今日有阿兄对我坦诚相见的一番话,我便不再有那许多顾虑了。”
上中下三策,已经有了最下一策。
钟琢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才问:“什么?”
钟引光却不打算解释了,她往外推了推坐在榻上的人:“阿兄赶路时劳心劳神,现在赶快回去补一补觉吧。”
钟琢玉虽然好奇,但他挂心着小妹赶路,确实连着几日都没睡好了,遂顺着站起来说道:“那我这便回去了,你自己也要上点心。”
钟引光倚着床榻发了会呆,刚准备起来洗漱时,有个侍女进来对她禀道:“女郎,有位样貌不俗的郎君执意求见您,现在已在前厅中等候。”
钟引光有些纳闷儿地问:“谁会一大清早就不请自来的?”
侍女压低了脑袋,好遮住自己萌动的春心:“这位郎君是头一回来府上,我不认识,也不敢细看,但是他眼下印着一颗摄人心魄的泪痣。”
直到钟引光在李邀云对面坐下,她依旧没缓过神来,咽了咽口水才问:“你找我?”
李邀云用杯盖撇了半天浮沫,把茶都晾凉了也不见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