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不见天日的废弃房屋中幽暗冷寂,即便现在是炎炎夏日,也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钟引光和齐意康被绑缚了双手扔在墙角处,房屋久不住人,也无人打扫,扬起的灰尘呛的两个人一阵一阵咳嗽。
领头壮汉居于正中间,一刀一刀地削开夏瓜。其余人席地围坐在热气腾腾的釜锅前,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浑话。
齐意康虽然已在事先做好了周全的布置,但看着一言不发的钟引光,担忧还是盖过了其他情绪。
他用手臂蹭了蹭她,递去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压低声音对她说道:“引光不必害怕,有人接应我们。”
钟引光茫然地抬眼望去,见他面色波澜不惊的样子,心情也渐渐平复了下来,良久后,朝他极慢地一点头。
齐意康看她稍好一些了,便定了定心神,大声向纷杂的人群说道:“若你们只是图钱,那事情尚有收场转圜的余地。我劝你们不要逞一时之强,将自己逼进绝境中退无可退,悔之晚矣。”
领头壮汉没停手上的动作,他冷哼一声:“呵,巧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就叫黄无退。”
“铿”的一声响,他把短刀立在了旁边的磨刀石上:“小郎君,我劝你还是认清自己的处境,好好和我说话。”
旁边站着的人有人立马跟着起哄,指着钟引光调笑道:“对对对,就像你刚才和她说话一样。”
黄无退提拎着尖刀走近他们,故意当着她的面掏出庄票,又把空了的锦囊扔到地上,慢悠悠地用脚碾了碾。
钟引光不曾抬头,只半眯着双眼,哂笑道:“你不会以为兴盛钱庄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吧?就凭你也想从里面取出钱来?”
黄无退屈膝盘腿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的笑意很是微妙:“谁说我要自己去拿钱了?”
他顺手把庄票递予旁边站着的人,那人接过庄票往门外走了两步,便又把庄票交在了一个没有现身的人手里。
圆月初现世,上京城中便已张灯结火,喧闹一如往日,念奴行色慌张地向元盛钱庄走去,怀中揣着的正是刚刚拿到的庄票。
“这就要取一半出来?”钱庄的伙计心中已经有些恼火了,但碍于人前,他只能好言好语地再三确定:“不是白日里才存进吗?”
念奴一边心不在焉地向外面看了一眼,一边急不可待地催促道:“这主子的心思哪里是我们捉摸得透的,你我都是奉命行事而已,就别磨蹭了。”
她要取走一半黄金,这可不是个小数目,钱庄伙计心中骂骂咧咧的,把她带到了早上才送走钟引光的宣春房中坐下。
他比对着账簿,无可奈何地提起笔来,瞟了念奴一眼:“你也别光坐着,把你家女郎的刻章取出来吧。”
什么刻章?念奴一脸迷茫地看向他。
低下头去写字的伙计既没听到她接话,也没听到她翻找东西的声音,便狐疑地抬起头,看她发懵的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是闹哪出?来取现银却不带着刻章?”
须臾过后,念奴强行扯了扯唇角,含含糊糊地说道:“女郎要得急,兴许是她也忘了,并没让我带上刻章。”
那伙计满腹狐疑,把手中的笔也放了下来:“那你现在回去取吧。”
念奴吓了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便强装着镇定,把手探到了随身的钱袋中摸索着:“我家女郎脾性不大好,若是事情没办成就回去,免不了一顿打。”
她眉间攒起了细纹,控制着颤抖的指尖把银锭放到了伙计手边:“这点散钱不成敬意,请你拿去喝酒吧,可否,通融一回?”
伙计好像被针扎似的猛地缩回了手,摇摇头说道:“你这是做什么?若是没有刻章,是决计不能把钱给你的。”
念奴的脸色越来越白,现在是不可能再回家去找什么劳什子刻章了,否则还不知道要生出怎样的变故。
正在她几乎要掉下眼泪来的时候,钱庄的伙计兴许是动了恻隐之心,迟疑着收下了银锭,重新提起笔:“罢了罢了,想来这事你没办利索,回去不知道要怎么挨罚呢,这次便这么算了。”
见他收了银子,念奴感激得几乎落下泪来,整个人也松懈了许多:“此番多谢你通融,下次绝不会再忘了。”
伙计很轻地一摆手,又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半天过后,他对念奴说道:“成了,我去让人取钱,你在这稍坐片刻。”
念奴连连对他点头,伙计也很快就回来了,和她一块在宣春堂中坐着,等人把钱带来。
天际孤悬着一弯月牙,晚风掠过浮云流岚,嘟嘟哝哝的嘀咕声混在其中被隐没。
黄无退一刀捅开了一个夏瓜,分出一瓣塞到嘴里:“钟女郎,现在我们来好好算一算上回未清的帐吧。”
钟引光冷眼看着他,语气也加重了:“上回?你是说你诬告披金坊不成的事?不是已经足够清楚明白了吗?”
黄无退把沾着汁水的刀尖举到和自己眼睛相对的位置上,喃喃说道:“上回是我着了你的道,若是我当着那县令的面将事情说出来,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过活?”
正在此时,钟引光眼尖地发现他右手上只剩下了四根手指。中指和小指间切口粗糙,不像是天生残疾,倒像是被砍去的。
她蹙起眉头,淡淡挑起尾音问道:“你的手?”
黄无退垂下刀尖,面色有些恍惚,自嘲地笑了笑:“主子说我办事不利,留着手指也没用。拜钟女郎所赐,我现在是个残废了,连我死后都不能葬入祖坟了。”
此话无疑激起了齐意康眼中沉底的隐怒,他开口时语气十分冰冷:“荒谬,你不怪下令砍你手指的人,却反过来怪只求自保的无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