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太阳就已经很毒了,刚刚下过雨,柏油路冒着热气,小城仿佛在蒸笼中,今年的天气有些反常的热。
陆铮站在化肥厂家属院3号院前,有些晦气的拍着身上的土,刚才真倒霉,躲让小区里骑自行车的小孩,蹭到了墙上的泥垢,本来挺干净的的确良白衬衣和黑裤子污了一大片。
转头看向家属院院门,陆铮心情很复杂,养父养母便住在这里,想起陆国斌对自己的坏和翠红姨对自己的好,陆铮心里也不知道什么感觉。
本来是准备案子结了后再来看他们,但现在却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这两天,陆铮走访了当年办张校长案子的“专案组”成员,当时的公检法被砸烂,“专案组”成员都是由公检法组织的造反派积极分子组成,现在这些人基本都被定性为了“三种人”,便是没判刑的也靠边站,更没人愿意提当年的事。
陆铮查阅这些人的材料,发现当年“专案组”的组长调去了外地任职,副组长叫夏天行,是当年县局党总支委员,现在已经被开除出了公安系统,但人应该还在广宁。
经过侯建军洗底,发现夏天行现在同在化肥厂上班的儿子住在一起,就住在这个化肥厂家属院三号院,而无巧不巧的是,陆铮的养父养母,同样住在三号院。
陆铮考虑之下,便决定以探亲的名义接近夏天行,打听下当年案子的情况。陆铮倒不是一定怀疑张校长便是凶手,但侯建军给的张校长资料有限,从另一个角度打听下张校长的侧面应该能更好的了解他,而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潜在的人性更容易暴露,从当年专案组成员口中,应该会了解现今张校长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家属院的门敞开着,3号院实则住了三户人家,除了老陆家和老夏家,还有一户姓周的。
陆铮迈步进门,院子很宽阔,入目便是一棵槐树,正是槐树开花的季节,一串串的白色像豆荚一样的花挂满绿色的枝头,空气里到处都是淡淡的甜。
槐树下,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略显富态的妇女正在水龙头旁刷碗呢,听到脚步声抬头,微微一怔后身子就是一震,猛的站了起来,嘴角抽搐起来,盯着陆铮,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陆铮走上两步,声音微微有些发颤:“翠红姨……”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激动,可没想到真的面对的这一瞬,陆铮嗓子发苦,几乎落下泪来。
马翠红忽然“嗷”了一嗓子,扑上来抱住陆铮,就哭天抢地的哭嚎,嘴里语无伦次的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陆铮肩膀湿了一大片。
陆铮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翠红姨没有变,还是乡下妇女的做派,但,却真心实意,毫不作假。
“铮子,你跟我说说,这些年你去哪了?……”马翠红哭完了,却拽着陆铮不肯放手,她怕这个孩子又不声不响离她而去,虽然陆铮不是她的亲骨肉,她却一直当儿子来疼,只是她在家里位卑言微,说不上话,和陆铮一样,处处受气。
于是整个下午,娘俩都在屋里唠嗑,诉说别来情由,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陆铮小时候,亲情在两人心中荡溢。
陆铮对自己的事不便多说,只说回了广宁半年了,做点小买卖,又使得马翠红一阵唏嘘,只觉这个孩子的命好苦,自己对不起当年的金兰姐妹。
直到一声断喝:“马翠红,你下午怎么没去上班!”
沉浸在温馨中的娘俩才注意到,陆国斌回来了。
陆铮注意到,陆国斌比几年前还精神了,满面红光的,定然是工作事业比较顺利,这些年心态一直很好,反而,翠红姨倒显得比他苍老多了。
陆国斌也看到了陆铮,也很快认出了陆铮,但他却理也没理陆铮,劈头盖脸的训斥着马翠红:“你说说,你上这班容易吗?就是去哄哄小孩儿,多轻松的事儿?你就非得不给我做脸,非要我丢脸是吧?”
陆国斌给马翠红在厂幼儿园找的工作,随着事业进步,他在家里腰杆子更加硬了,对马翠红是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马翠红也知道自己理亏,见到这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太激动,都忘了请假,不怨老伴发火。
陆铮虽然觉得陆国斌过分,但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也是两人都习惯了很多年的生活方式,就算自己是亲儿子,也不好插嘴,更何况是外人呢?
陆国斌又看了眼陆铮身上的蓝色劳动布袄褂,哼了一声,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工作服。
马翠红看到陆铮一身衣服沾了泥,便去找老陆的衣服给陆铮换上了,怕老陆到家后大发雷霆,所以只敢给陆铮换了身劳动服,不过话说回来,陆国斌也实在没什么像样的衣服,老传统,也不讲究穿戴。
见陆国斌脸色不善,马翠红把他拉到了外间,商量道:“你看孩子回来了,晚上做顿好饭吧?我去买块肉?”
陆国斌皱皱眉道:“有什么就吃什么呗?”
马翠红执拗不过陆国斌,但又心疼陆铮,想了想,干脆便去烙了鸡蛋饼,鸡蛋多多的放,反正老陆也不知道家里鸡蛋还剩多少。
院外,不时传来自行车铃声和互相打招呼的声音,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
陆国斌和马翠红的四姑娘陆小萍回来时见到陆铮同样冷淡,陆家兄妹几个一向看不起陆铮。
陆家兄妹六人,四女两男,除了二小子考上大学在外地上学,其余兄弟姐妹也都陆续有了工作,当然,有正式工,也有临时工,如大儿子,在邻县青龙是正式工作,四姑娘陆小萍,还没转商品粮,便在城关面粉厂打小工。
摆饭桌时陆铮提议说屋里太热,去院里吃,他自是希望能和隔壁的夏家搭上话,最好能与夏天行老爷子搭上话。
陆国斌倒没有反对,说:“叫老夏家和周家小俩口都一起吃吧。”现在厂区以及各单位的家属院,大多数人家处的一家人一样,谁家有好饭,都叫上邻居打牙祭。
院里很快便热闹起来,周家是小两口,都在化肥厂上班,还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在院里嘟嘟嘟的跑来跑去,倒是平添了几分乐趣。
陆铮也终于见到了夏天行,其实老夏年纪不大,也就五十出头吧,但头发雪白雪白的,人也沉默寡言,和陆国斌的大包大揽形成鲜明的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