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闻见乌答有默然不语,紧接着道:“我知道,两国是素有旧怨的,可如今和议既成,也该抛了过去,重修旧好。”
她又道:“旁的人我不认得,如今只能觍着脸来求您帮这一个忙。”
乌答有点了点头,问道:“你要如何换呢?这也算一桩好事了。”
赵明闻喜道:“我的随嫁中倒有一半多是折成了茶盐糖此三物,既然是我强要出头做这个好人,少不得从中走,便以物换物,两全其美倒也方便。”
乌答有有些惊讶:“当真如此?”
赵明闻便道:“陪嫁的单子还放在那里呢,大祭司若不信,大可一观。只是——”
她有些迟疑地顿了顿,乌答有急切地问道:“只是什么?尽管和我说。”
赵明闻抿一抿嘴,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只是这大部分的东西还留在梁地,榷场尚不开,只怕一时也到不了这里。”
乌答有果决道:“此时我会同可汗商量,不过十天,必给你一个答案。”
赵明闻心中一动,她本以为乌答有会有所推脱,却不想其答应得如此果断干脆,想来她在魏人中的地位要比想象里更高。要是……
她旋即笑道:“除此之外,到还要求您帮个忙呢。”
“噢?”乌答有道,“是什么?”
赵明闻瞧了赵明彰一眼,唤道:“明彰,到前头来。”
一面又对乌答有道:“大祭司瞧瞧我这个弟弟,如何?”
乌答有眯眼瞧了,道:“生得聪明样,就是太瘦了。要胖,要胖了才健壮,才经得起马摔。”
赵明闻道:“既生得聪明样,大祭司何不将他收作弟子?”
乌答有没有说话,她先瞧了一眼赵明彰,一面又瞧了一眼赵明闻,笑看着她,说道:“你舍得?”说罢便再不言语,直把赵明闻望得不好意起来。
魏人风气开放,未婚者比比皆是,便是几任魏王的妻妾,失宠的女人也常同蓄养的男奴厮混,时有生下孩子来的,魏王也并不恼火,只把他当客人看待,日后同样放到战场上厮杀。若论及为何如此,大概是因为魏人粗犷的生活和育儿方式,孩子四五岁时便学着上马,到了十一二岁便上战场,多有夭折,偏偏到了四五十岁已是暮年,只能慢慢等死。即使是魏王的亲子,也并无特例。
更何况焯夏年纪也大了,精力愈发不济,他死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也难怪乌答有把赵明彰当做赵明闻养的健奴,供玩乐的男宠。
赵明闻则道:“他是我弟弟,只是往日并未养在父亲身边,而是混在他处,也不认得几个字,便连汉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掰回来一点,我偏又没了空,便只能求一求您,抽空点拨点拨。”
乌答有也搞不清楚梁人间的关系,她虽知道赵从峥的厉害,却对他的孩子有几个是一无所知,她对赵明闻的印象不错,两人更有一份生意要谈,也乐意卖她面子,便也答允下来。
又略坐了一会,乌答有脸上有了疲态,赵明闻见状,忙起身告离。昌仪扶着她的手,支撑住她的身子,赵明彰则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走到一半时,赵明闻停下了,昌仪识趣的退到一旁。
赵明闻唤道:“明彰。”
赵明彰听到她的声音,抬起了头,落日的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脸上,将半张脸都镀成金色,照出上面细细的绒毛。眼睛则显得格外澄澈,像粘稠的糖液,是温暖的,甜蜜的。
他歪了歪头,有些疑惑:“嗯?”
“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去做大祭司的弟子吗?”赵明闻道。
赵明彰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简洁明了地回答道:“是公主的命令。”
赵明闻则注视着他的眼睛:“那么你怎么想?你愿意去吗?”
赵明彰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公主想要我去。”
赵明闻摇了摇头,她不再试图于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带着赵明彰继续往下走。
她不由地想起了上辈子,自己仿佛也是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近三十年。
那时的宫中是多么热闹啊,雕栏绣户,层楼叠榭,飞阁流丹。先帝爱美人,那些华美的建筑里便住满了容貌淑丽的女人,充斥着妖歌曼舞,摆满了美酒佳肴。宫里好像是和民间截然不同的仙境一般。
赵明闻那时总是羡慕着那些妃子,甚至是那些随侍在身边的大宫女,她们总是华冠丽服,衣香鬓影,欢笑连连。那时的她已经不是赵明闻,她是安娘,是掖庭宫人口中的赵姑。
后头一步一步攀了上去,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也意味着她得到了更大的束缚。她惊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像自己,过去的那些日子好像离自己已经十分遥远,即使阿耶阿娘都走了,即使兄长们都逝去了,他们经历过的苦难在自己眼中都变得不值一提,好像蝼蚁一般。
后头有一天,天下的乱象已经再也捂不住了,那些四海升平的景象在一夜间轰然崩塌,赵明闻望着那些流民,饿死的冻毙的累垮的流民,身上却裹着千金的华服。她开始干呕,几乎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她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恶心。
但是到最后,她仍旧失败了。
要兵啊,还是要练兵。赵明闻在心里这样想到,得把底下的脓都处理干净了。大梁的崩溃已经无法阻挡,它实在太过复杂繁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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