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丰帝驾崩后不足百日,位极之人两度更迭,幼帝禅位,沈令仪兵不血刃夺权,也亏如此,天下未陷入山河崩坏之乱象。
长安初大定,新君清算,一群吏员获罪下狱,空出了不少职位,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年底的考课才被提到了春闱之后。
往两仪殿时恰落下雱雱春雨,纵有内侍执伞随行,几位通过吏部考课新授品位的官员袍角依然湿了水,不敢在御前失仪,便就近进了个值房稍加拾掇。
“奴婢们这里是腌臜处,委屈诸位大人了。”
领头的内侍唤作魏游,是内侍监魏郊的养子,应是进蚕室的年岁太小,长得白净阴柔,喉间难见凸起,骨架也十分薄弱。
前朝亡于阉党,绥朝国祚初立便有严令禁止宦官干政,早年间教阉童识文断字的内书堂甚至也被一并取缔。
魏郊之流算是近水楼台的天子内臣,但手中无权,难称大珰,他的养子在自视清高的读书人眼中更算不得什么了。
官员中识礼者道了声谢,余下几人置若罔闻,由小黄门伏身伺候着擦拭青衫,望着窗外稠湿的天色,未雨绸缪地说起了似有征兆的桃花汛。
魏游不以为意,仍是和气模样,又见那道谢的女官站在泾渭分明的角落自己整理襟口,便上前愿为代劳。
“不必劳烦中官。”
庄晏宁说着,向后稍避了避,将巾帕叠了几道放回袖袋中——来的路上是魏游为她执伞,魏游单薄,她亦瘦弱,遭雨淋得少,巾帕用过了也没怎么湿。
这一对视,魏游年轻,藏不住心思,忙低下头遮掩神色。
心中暗暗道,像,确实像。
肤白清透,五官轮廓如工笔画绘出来似的,线条干净漂亮,远山眉,寒潭眸,一溜从领口伸出来的颈项修长漂亮,青色官服之下却难予人淫邪欲念,是个冰雪矜贵的长相。
不过,她适才叠帕子时魏游不着痕迹地瞧了瞧,那双手掌心内外都布着一层薄茧,骨节略粗大,实不像养尊处优之人。
“大人客气。”他退回几步,微笑道。
雨势渐小,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官员们掸一掸衣袍,指向门外,纷纷说道:“走罢。”
路过庄晏宁时,却有人朝她敷衍拱手,冷笑道:“已许久不曾有过女子中进士三甲了,殿试上陛下亲点,如今又破格授官,大人前途甚好。”
听着是恭维,实则尖酸讽刺,毕竟庄晏宁长得像谁不好,偏偏像李怀疏。
贞丰帝日薄西山那几年她手握玺印,独揽大权,废帝那短促的十几日甚至被天子赐以剑履上朝,几无君臣之别。
幼主待她不薄,她却在危难时刻舍弃了君主,调离禁军,消极应战,听说本能主事的西坤宫殿下那段日子缠绵病榻也是她暗中做的手脚。
弄权祸国,处以凌迟都不为过。
女帝的处置却不痛不痒,说是赐了杯毒酒,但从头至尾无人目睹,起居郎也无笔录,人是死了,哪知道实情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