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唐粒在老字号银饰店做兼职,做得最多的是给老银器清洗抛光,很枯燥,很解压。
跟周忆南定情后,唐粒想送礼物,但她工作忙,捣乱的人也多,还想给周忆南惊喜,从他出差的日子里省出时间,一趟趟找老工匠学艺,历时近一年才完工。
还不到25岁,唐粒就列了退休后的计划了,要学打银饰,还想精进绘画和打飞碟的水平,她对动手能力强的人有莫大尊敬。
周忆南也喜欢手艺人,有次去苏州,他在平江路看到一个店招,就5个字:金匠冯铁静。他觉得这5个字无一不好,又庄重,又骄傲。
唐粒认为名字尤其好,铁和静组合妙绝,像个沉默清冷的江湖中人。周忆南说:“月底去苏州?”
唐粒说:“好,去看冯铁静。”
冬天的天池被皑皑白雪覆盖,结了冰层,几许冷峻,几许静默,美得不似在凡尘。两人在壮美风雪中深深拥吻,这一场人生,是你长夜举火,望见我,照亮我,我穿过风雪,赶来与你应和。
从长白山归来,周忆南去医院做了小手术,跟唐粒各自忙碌,如期去苏州游玩,入住姑苏城内的园林式酒店。
近几年,云州大搞城建,到处拆墙打洞,苏州也是,但古城区的景点周边还保留旧时韵致,连公交站点都修得古色古香。
两人听评弹,喝碧螺春,吃绿豆冰糕,消磨整整一个下午,再走漫长的青石板路去吃苏帮菜。满城金黄落叶,银杏季节又到了。
夜来,有白鸟旋飞起伏,相爱的人在海浪里浮沉。唐粒亲吻周忆南左肩上的伤痕,每次见到这处伤痕,她都会想起周忆南逃出生天那个晚上,两人偎在病床上说话,认真互许终身,生同衾,死同椁。
酒店的柚子米露很好喝,唐粒大清早就开了一瓶,跟周忆南的咖啡相碰,然后去吃蟹黄汤包。
11月的苏州风清水软,街头巷尾弥漫糖炒栗子的香气,两人牵手徜徉,走过一个个有年头的小巷。
苏州在景观道路推行了多年“落叶不扫”举措,银杏、红枫和乌桕等色彩多样的树木,构成层林尽染的秋冬季节。踏着落叶行走在街头,不觉来到一处清幽静雅的巷子口。
小巷旧时有名臣居住,巷口有一架紫藤,据说春天时花量惊人。往里走,白墙一角,有几人在等待唐粒,其中一人递上画笔和颜料,另一人在墙根放了一张折叠小椅。
唐粒愣住,周忆南说出原委。苏州古城区致力于城市环境提升工作,对诸多巷弄进行整改,在不破坏整体风貌的基础上,适当增添美学元素,是城市活力和生命力的体现,他上次来苏州,就看到很多手绘墙画。唐粒学画后,他收藏了手稿,联系社区工作人员,对方同意唐粒创作墙画。
刚才经过的一条小巷,近百米外墙是以“桃花坞”为主题的画作,诗情画意。唐粒又开心又赧然:“敝帚自珍,懂吗?”
唐粒是初学,自认是拙劣习作,但对周忆南而言,很想捧出来给世人看。他笑:“以后你觉得画得好了,就把这面墙涂白,再画一次。”
唐粒悠然落座,中学时她是班里出板报的主力,排笔和丙烯颜料都没少用。这小半年来,她反复画过记忆里那一树树梨花,烂熟于心,细致勾画起来。
梨花树下,散落蔷薇、栀子花和菖蒲落花,间杂几颗石榴。唐粒自觉画功有限,但配色淡雅,掩映着白墙黛瓦的民居,倒也不失礼。
唐粒专心绘制繁花图,周忆南走开几步,用相机摄录。寻常街巷纪念了一段情,除却天边月,惟有两心知。
花了3个多小时,唐粒完成画作,不时有居民围观夸赞。她收起绘画工具,抱臂观看一阵,再去路人推荐的汤团店洗手,喝碗桂花酒酿小圆子。
少年时,能画上板报,就无比自得,如今姑苏有条小巷,巷子口的白墙上,留下一幅繁花图,会被无数经过的人注目,数年后可能还在。唐粒沉浸在兴奋里:“你说我们老了会怎样?”
偷得浮生几日闲,总嫌不够,想一直慢慢地走,好好地爱,花开花落,岁岁年年。周忆南说:“等到退休了,就找个我们喜欢的地方住一段,再换到下一个喜欢的地方,把我们现在没空做的事都做了。等老到哪儿都去不了,就住个带院子的房子,养鸡鸭猫狗花。”
唐粒的日常生活里只有本月本季度和年度计划,她的近期计划是在定情一周年时去秀隐寺还愿,还想再去广州,她喜欢南国燠热、懒倦又深艳的夏天,想喝糖水,听身边人唱歌。但广州随时能去,近在眼前的是新年,她说:“今年过年,我们和你妈妈一起过,好不好?”
说话间,两人走到一栋挂有控保建筑铭牌的古宅,它并不对外开放,保安看到周忆南放了行。
雕花木门内别有洞天,绿树成荫,大狗趴在树荫里。两人踏过青青草坪,穿过庭院,不时有医护人员经过,唐粒才知道此处是医疗机构。
枫叶掩映的厢房里,护工缓缓推出坐在轮椅上的妇人。妇人50来岁,鬓发花白,五官清丽,从面容来看有病态,但被照顾得很妥善,唐粒立刻知道她是谁,眼眶红了。
周忆南推过轮椅,护工走开去忙。周忆南俯身,轻声说:“妈,我带唐粒来看你了。我把沈庭璋送进去了,现在安全多了,会经常来看你。”
周母两眼无神,她的病情时好时坏,常常连儿子都认不得。唐粒蹲下来,拉着她的手,仰头说:“妈,我叫唐粒,我是阿珩的未婚妻,以后我们一起来看你,元旦就来。”
周母目光落在唐粒脸上,慢慢地摸了摸她的头,露出笑容。唐粒哭出来:“我很多年没喊过妈了。阿珩,我又有妈妈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