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街市,柳青青难得以男装模样示人。他平日女子扮相多了,偶然这般英气十足走在李妍身旁,让她觉得哪哪都不习惯。明明没比她大几岁,却莫名透着沉稳,一股兄长态势。“看来贪酒一事是深入人心,这么一说,两人就回去了。”柳青青笑了。他领着李妍往霜月楼走,路上边走边说:“你来找我断不会是为了一杯酒,说吧,什么事?”李妍顿了下脚步,她回头望去,见路上确实没有其他人,这才开口道:“女宅出事,你应该知道吧。”柳青青微微眯眼,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他思量片刻,肃然道:“这件事我劝你不要插手。”说完,还强调下,“我是说,和女宅有关的任何事,你都不要插手。”李妍不解,追问:“这是何意?”柳青青背手踱步,沉言:“大概是林建安夫人生辰宴前后,我收到消息。京城朝野震荡,裴应春接了李丞相的位置,重新掌权。当年裴应春和你爹李清风就是水火不容,如今他重新大权在握,按理说第一个被针对的就是青州,但他没有。你觉得是为什么?”“时候不到?”李妍听不懂他的意思,“裴应春不找李家报仇,我觉得是不可能的,他不来,更大的可能是不能来。”“还有一种可能。”柳青青深吸一口气,“是不用来。”“不用来?”“对,不用来。”夜已深,霜月楼里依旧歌舞升平。柳青青领着李妍,避开众人视线,走在楼后的小道上,边走边说:“裴家有个门客,叫丁高,是个江湖人。他落魄时,是裴应春收留了他。给了他住处,不少银子,还给他娶了夫人和两房妾室。”这话如果不是从柳青青口中说出来,李妍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裴应春绝对不干没有利益的事情,也从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居然会大发善心?“这丁高什么来头啊?能让裴应春这么去拉拢他?”柳青青推开二楼上镶嵌凤纹图腾的房门,拿出火折子,点亮屋内的蜡烛。他将火折子盖扣好,这才望向李妍:“当年的索命门四堂主之一。”下八门里,机关门专心研究机巧,盗门奉行盗亦有道,蛊门人医毒双绝,兰花门是最大的情报网,千门这十几年也已经彻底金盆洗手从了商,而红手绢门早在几百年前就从下八门剥离出去,成了传承民族技艺的戏法手艺人,神调门也从原先钻研巫蛊之术,摇身一变成为大祭祀,脱离了下八门。还有一门,便是索命门,也称“杀门”。“天下越是太平,杀门越是难活。但凡有个别的一技之长,谁也不愿意过刀尖舔血,东躲西藏的日子。”柳青青为李妍倒了一杯花茶,推到她面前,“李丞相重商,推行新政,休养生息,加速了杀门崩解。五年之前,他们彻底内乱,杀了当时的‘阎王’,之后分成了好几支,各走各的路去了。”“丁高就是五年前从杀门那场乱斗里活下来的,当时他落魄到极致时,兰花门还曾收留过他十来天,但他受不了我们这男女都卖笑陪唱,后来不辞而别,去了京城,摇身一变成了裴家门客。”“原来如此。”李妍蹙眉,“裴应春想报复李家,只需要我插手女宅一事,这样就会被抓到把柄,你是这个意思吧?”不等柳青青点头,她干笑一声:“那已经回不了头了,女宅院子塌了。”柳青青愣了下。李妍啧一声:“埋进去了价值一百两黄金的西域圣石。”屋内落针可闻。柳青青端起面前茶盏,无奈地抿了一口:“……如果是你,应该有办法解决吧,你可是这一代的千门正将。”千门正将。除了李妍和曹切,没人知道千门这一代,至今还没有正将。她站在这个位置上,仅仅只是临时支撑罢了。“你还没说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正事。”李妍回过神,赶忙道:“哦,是这样,这次西域使者死在女宅里,死因是中毒。”她蹙眉,“但是乔七命和沈寒舟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不告诉我那毒的具体情况。我得知道那毒是什么性状,怎么中的,又是怎么发作,才好确定凶手的范围。”“什么毒?”柳青青诧异。“帐中没。”李妍道。四目相对,场面一时寂静。柳青青懂了,忍不住笑出声:“哈哈哈!你那个沈账房啊……哈哈哈!”看他笑得那般开心,李妍一头雾水:“你不要告诉我,你也不打算说那毒到底是怎么回事哦。”柳青青一边笑,一边说:“我觉得你这次要不要相信一下沈寒舟?这话若是我来告诉你,我真怕他派人把我杀了。”连他都遮遮掩掩,李妍更加好奇了:“那到底什么东西,为什么连你都遮遮掩掩?”“哎!”柳青青摇头,“我可没有遮遮掩掩,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真要听?”李妍面露惊讶。怎么就扯到未出阁上了?她想了想,斩钉截铁点头:“听。”柳青青笑弯了眼睛,他挡着嘴角,思量片刻,起身自一旁暗格里取出一包药粉。“拿着。”他将药粉放在李妍面前,“这东西和帐中没一个用法,遇水即化,但不致死。只留下了……一些特殊的功效。”他指着门口:“他那么阻拦你,你用他身上试试,以解心中不满。”李妍诧异看看那小包,又顺着他手指望向门口。就听柳青青念叨着:“三、二、一。”咣当一声,房门大开,沈寒舟冷着脸站在门口。他没迈进来,只伸手向着李妍,神情肃然得仿佛压着风暴,可声音依旧柔软:“夜深,回去休息了。”李妍半张着嘴,没动。沈寒舟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他望一眼柳青青,扫一眼屋内,目光这才落回李妍身上,仍旧柔声道:“你想喝酒,我陪你喝,喝多少都可以。”李妍“啊”了一声,这才起身,不动声色将那小包拿走,同柳青青拜别。前脚刚出屋子,沈寒舟一脚迈进屋内。李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咣当一声,关在了外面。屋内,沈寒舟冷冷注视着柳青青。好强的威压!柳青青坐在椅子上,竟然动弹不得。“我只说一遍。”沈寒舟缓缓踱步上前,“我不管你们是不是自幼相识,但男女授受不亲,夜里你们还独处一室,不合礼法。”他抬手,将桌上茶盖拿起,当啷一声扔在柳青青的茶盏里:“下次,绝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他冷冷望着柳青青,之后才慢慢转身。那瞬间,柳青青像是鱼回到了水里,卡着脖子令他难以呼吸的手掌消失了。他摸了一把额头,手上满是大颗大颗的汗珠。“那你呢?”他抬眼,望着沈寒舟站在门口的背影。就见他侧目回头,冷哼一声,什么也没说,摔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