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钟度是在“喵”声中醒来的,拉开窗帘就看到那只胖胖的橘猫在窗台外面坐着,背靠着他这屋的窗户。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厨房里迟远山正忙活着做早餐。朝阳轻轻浅浅地洒满了院子,亭子下的木桌上站着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他打开窗户,伸手摸了摸那只猫,看着这满院子的恬淡闲适,一瞬间产生了就这样安然老去的想法,昨晚撕扯着他的难题在这清晨的阳光下似乎再也寻不到踪迹。听到这边的动静,厨房里的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很幼稚,他却跟着笑了。如果这一生都能就着这满院子的阳光和迟远山的笑下酒,那就再好不过了,他想。你哥才是嫂子!!!吃过早饭,迟远山把钟度送回了片场。到地儿停好车,他偏过头笑了笑说:“哥,手给我”。“嗯?”钟度有点儿懵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迟远山抓着他的手,把手上戴着的手串推到了他的手腕上。钟度看着那个手串沿着两人交握的指尖一路滑到了自己的手腕上,听到迟远山说:“就当是迟到的生日礼物吧。”其实钟度并不过生日,迟远山恐怕也猜到了,于是他并没有附带一句迟到的生日祝福,而是把他送这个手串的理由说给钟度听。“这手串我戴了好几年了。当时路过一个小店,开店的是个老先生,留着花白的胡子,穿一身亚麻禅衣,身上带着超然自逸的气质。老先生脾气很怪,想买东西可以,你得先听他说一段故事。”那天迟远山刚好有空,这个手串又格外合他眼缘,于是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老先生喝茶晒太阳,听完了他苦难坎坷的一生。故事很长,实在不适合在此时此地娓娓道来,迟远山只把老先生最后说的几句话转述给了钟度。他说:“孩子,到我这个年龄再回头去看,人生其实很短。短短几十年,眨眼就走到头了。你当下觉得过不去的,过上几年再看也许都能一笑置之。人活着,都会有失意,都会经历苦难,会自我怀疑,甚至会有觉得天都塌了的时刻,可同样的,老天爷也会给你许多珍贵的礼物。这些礼物藏在人生的角角落落,只要你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收获就一定能发现它们。”“这个手串他没有收钱,他说他的一生忧愁多欢乐少,所以到了花甲之年要当个‘圣诞老人’,给有缘的年轻人唠叨几句人生经验,也送上一份带着祝福的礼物。”迟远山说话时微垂着眼,指尖轻柔地扫过钟度腕上的手串。清晨的阳光穿透车窗,给他乌黑的发顶镀上一层金光。“这手串我一直戴着,偶尔想起老先生的话,心里莫名的浮躁就会慢慢散开”,他抬起头直视着钟度的眼睛,“哥,我相信这是一个可以带来幸运的手串,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也许前三十多年老天爷都忘了送你礼物,但我相信它不会迟到太久,如果实在忘了也没关系,我把我的幸运,我的礼物分给你,也会把我的快乐和我拥有的一切都与你分享。你慢慢走,慢慢看,慢慢收获,不着急,没关系,我就在身后。”他说得格外郑重,又带着稀松平常的理所当然,钟度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其实老天爷真的没有送钟度礼物吗?它当然有,它送了他优于常人的才能,送了他用之不竭的灵感,送了白京元谢思炜这一帮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边的人……就像钟度自己说的,跟别人比起来他已经拥有了太多。但迟远山却不能不替他难过。他当然是偏心的,在他看来,钟度目前拥有的这些都是他应得的,是他努力的结果,是他灵魂的魅力,但这些都不能算作礼物。礼物得是意外的惊喜,得是值得珍藏一生的宝藏,是在平淡生活中忽然冒出天际的雨后彩虹,是漫漫人生路上时刻想要捧在手心的绚丽宝石。他忘了自己,钟度没忘。钟度看着自己腕上那个再普通不过的檀木手串,心窝悄悄塌了一块儿。迟远山说的话以及他推手串的动作,就像是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幸运都推给了他。此时,他看着迟远山,眉眼温柔:“老天爷当然没有忘记我的礼物,否则我怎么会遇到你?”它没有亏欠我,只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不肯去看,不肯收获,它老人家大概也很无奈,于是狠狠心把这么好的你送到了我面前。那晚大雪纷飞,你像天使一般向我走来,带着满身的光,点亮了我暗无天日的世界。钟度微微侧身,伸出手去拥抱他最珍贵的礼物。冲动像藤蔓一样疯长,理智节节败退,两颗小心翼翼的心似乎再也无处可藏。清晨的阳光洒进这一方小天地,相拥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关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的体温也呼吸着对方身上被阳光烘过的味道。这样的拥抱让人安心,昨晚被搁置一旁的不安和慌乱奇异地被抚平了。分别的时候,他们隔着车窗笑了笑,钟度目送迟远山离开才转身进了片场。从昨天离开到今天回来这段时间,他像是经历了一场人生的洗礼。心情没有他想象中沉重,反而带着点儿轻松。白京元一看到钟度进来,眼镜后的那双眼睛立时闪出了柯南的光:“哟,有生之年啊”。不用问也知道他在说什么,钟度随意地“嗯”了一声。白柯南凑近了一些,笑得诡异:“请问全身上下哪件是你的?除了眼镜”。“啊,没了。”这就是原本的钟度,能说一个字绝不浪费口舌说两个,你打趣他,他那张冰山脸也不会被你抓到丝毫慌乱。白京元顿时没了兴致。冰山脸倒是难得多说了一句:“照片还没发我”。白京元愣了一下之后笑了,甚至忍不住看了看今天的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的。“不容易啊”,他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把那张照片发给了钟度。今天再看这张照片,钟度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眼神和动作。被定格在照片里的,还有迟远山专注看着他的那双弯弯的眼睛。他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与此同时心里也生出一点酸涩。“医生约好了吗?”“约好了”,白京元拍了拍他的肩,“别有负担,不是着急的事儿”。钟度点了点头没说话,视线又回到了照片上。白京元叹了口气,知道钟度这是看清自己了,但是有顾虑也是实实在在的。可这种事儿谁能帮得上忙呢?他能做的也不过就是帮他约个医生罢了。这天之后,剧组连着拍了一周的夜戏,每天收工都到了凌晨。换作之前,长时间沉浸在高强度的工作中,钟度很容易被电影里的情绪带着走,失眠是常事儿,手臂上的疤也大多是这种时候添的。这一周却不太一样了。身体的疲惫同样存在,但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惶惶不可终日了。这或许得归功于迟远山的手串,或者说应当归功于迟远山。这手串当然没有什么神秘力量的加持,但它的存在感倒是很强。迟远山戴着的时候偶尔会想起老先生的话,现在钟度戴着却是随时随地都能想到那个让他心软的迟远山。翻着剧本的时候,手串扫过纸页也抚平他的焦躁;拿起话筒的时候,轻轻的碰撞声足够给他带来几分平静;夹着烟开会的时候,只要他稍稍偏过头,手腕上温润的触感就能让他安心。人多了几分平和,睡眠也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可理喻,与此同时,他也在努力张开怀抱。现在,不管多晚收工他都会给迟远山发个微信。迟远山也不跟他多聊,知道他这几天忙,总是催着他早点睡,自己倒是一反常态,天天待到酒吧关门才会往家走。倒不像前几天那样总躲回休息室了,人多的时候会帮东子调调酒,人少的时候也会跟朋友聊会儿天。以前严松青总嘲笑他是老年人作息,一到十二点就消失不见。最近一周,老年人终于融入了年轻人的夜生活,严松青却也还是发愁。他并不知道迟远山和钟度前几天已经见过面了,以为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缓过来。其实迟远山最近的心态已经放平了。钟度的态度他看到了,所以他并不过分担心,管它前路是坎坷还是荆棘,只要钟度愿意往前走,他就没什么可怕的。如果非要说他最近有什么反常的话,那大概也只是因为想起钟度就揪心。那晚发生的事就如同一场只针对迟远山的大地震,这几天余震不断,别说钟度了,他都快抑郁了,所以他有意地让自己放松,希望自己在面对钟度的时候可以是永远乐观的,永远积极向上的,是可以带给他光的。不知情的严松青看着他天天待在酒吧头都大了,这天,他忍不住给谢思炜发微信,问:“你们什么时候拍完啊?”谢思炜回:“快了吧,十天半个月的。”“那么久?快点吧,再不拍完我哥要抑郁了。”谢思炜回了个满脑袋问号的表情:“怎么说?”严松青干脆发语音跟他解释,语速比谁都快:“那电影不得拍完你哥才有空跟我哥培养感情吗?现在整天见不着面,你哥什么时候才能成我嫂子?”谢思炜懂了又没完全懂:“可是我们拍完就回北城了啊,钟老师还得回去盯剪辑呢,那还怎么培养感情?”“我靠?完蛋!”谢思炜紧接着又发来一句:“而且!!!我哥才不是嫂子,你哥才是嫂子!!!!”刚刚得知“噩耗”的严松青可没空跟他纠结这个,原本不打算理他了,过了一会儿又觉得气不过,拧着个眉啪啪啪打下四个字:“放!你!的!屁!”等我今晚的驻唱歌手是迟远山亲自把关新请来的,一个自带忧郁气质的男孩子懒懒散散地坐在台上,撩着惺忪的眼皮唱着一首慵懒的爵士。迷离梦幻的灯光下,人人都在享受今晚的微醺,除了严松青。秦桑进来时,刚刚得知噩耗的严松青正顶着一张苦瓜脸怀疑人生。“呦,怎么了这是?谁欺负我弟了,跟哥说,哥给你找场子去!”“你偶像”,严松青仿若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气若游丝,“你钟老师”。“那你忍着吧,这场子哥给你找不回来,我狠得下心你迟哥都不答应。”他笑着摸了一把严松青扎手的小青茬儿,问:“你迟哥人呢?回了?”严松青晃晃脑袋,斜他一眼,没好气道:“秦桑你这回出门眼睛落雪地了吧?你往那儿瞅瞅那是谁?”秦桑眯了眯眼,顺着严松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看到角落里坐着的迟远山。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表,挑了挑眉:“哟,一点了还能看到活着的迟远山?我过去参观参观。”他前几天出门拍雪景去了,今天刚回来,被雪刺了那么久的眼睛猛地进入这么暗的环境还真是不太适应。抬手揉了揉眼眶,秦桑绕到吧台要了杯酒,端着酒杯朝迟远山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