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2章经济与党争(卌六)推心置腹
道理说明白了,后续的谈话也就容易了。既然是能赚钱,那这西征在皇帝眼里也就不再是个亏本买卖,可以避免成祖拿下安南而宣宗不得不放弃的尴尬。
既赚功业又赚名声,更关键的是还能赚钱,朱翊钧此刻终于打消了之前的念头,再次坚定起了西征的决心。
哦,不仅是西征,更重要的是必须按照高务实的设想,在西征获胜之后于伊犁盆地与费尔干纳盆地各建一城,两城形成掎角之势,互相倚靠和支援。而这两座城池也将成为大明在中亚的两大聚宝盆,形成对整个中亚乃至更广泛区域的财富集中,最终不仅成为大明在中亚的力量辐射核心,而且还能在财富上反哺中原。
在朱翊钧看来,如果真能做到这一步,他“一代圣君”的地位就稳如泰山之固,再也无人敢于质疑。
想到这里,朱翊钧心潮澎湃,起身用力握住高务实的双手,道:“日新,朕日前在你府上时就说过,封禅大典之后要封你为国公,此非戏言尔!今日朕还要再许一诺:只要这两座西域新城建立,并且开始出现财政盈余上缴户部,朕就亲赴天寿山祭拜列祖列宗,将你这些年的功绩一一奏禀,请祖宗恕朕破例之罪,封你为我大明第一个活着的外姓王!朕说到做到!”
“皇上不可……”
高务实连忙推辞,但还刚刚开口,朱翊钧就大声打断道:“君无戏言!朕绝非一时兴起,你也不要再三谦辞!”
或许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朱翊钧稍稍平复了一下,温言道:“日新,其实关于你的封赏问题,朕最近已是再三权衡。不瞒你说,当初击破残元,将其逼得远遁西域之时朕就认为你完全配得上国公之位,甚至就算以此封王也并无不可……
不过后来朕冷静了一下,想着那残元虽然远遁,到底不曾紧尽灭,这封王一事恐怕朝廷还是有人要拿祖制说事,迫朕退让。与其让你陷入这般被动,不如再等等,因为朕相信你还能为朕立下更大的功勋!
果然不出朕所料,倭乱一起,朝战爆发,虽然初战之时李如松等人表现尚可,但最终还得是你亲自督战,才得以将倭寇逐出半岛。而当朝鲜内附完成之时,朕终于可以肯定,此时封授你国公之爵,朝廷上下当再无一人敢于置喙。
不过朕刚有决断,沈一贯却上书提及封禅泰山之事。朕一琢磨,朕若封禅泰山,以你这些年的辛劳成就,自当问鼎元勋之功,朝野上下想必也无异议。因此朕也就不着急了,想着到了泰山再给你这个惊喜……却不料出了弹劾之意外,逼得朕只好先将此事说与你知。”
朱翊钧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动情,用力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道:“朕常说,我与你不只是君臣,不只是发小,不只是同窗,你我更是知己……你在南疆做的那些事,朕不说诸事尽知吧,至少也能看出个大概。”
他叹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在很久以前就开始担心,担心有朝一日朕会因为你功高震主、权倾天下,而偏偏太子却还年幼无知,因而被人蛊惑,视你为寇仇。然后呢,朕将不得不在临终之前玩一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把戏,先使诈将你拿下,再污你以莫须有之罪名……凡此种种,只是为了留给太子一个安安稳稳的太平天下?”
高务实眼皮都没跳一下,只是低声问道:“皇上何出此言?”
“南疆之所以是如今局面,难道不是为了这些而准备吗?”朱翊钧叹息道:“你让令郎高渊南下,真的只是为了让他熟悉熟悉军旅,或者在家中树立树立威信?日新,你确实才绝天下,但朕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当皇帝了……
高渊既然到了南疆,你即便真有什么意外,这份基业也不怕无人继承。而他身边有生母黄氏、姨娘刘氏,此二女皆非凡类。朕料想,你是打算让一人为其掌军,一人为其掌政,如此便是没了你,南疆大势也乱不了的。
朕很纳闷,你明明与朕一同长大,深悉朕之为人,为何会对朕如此没有信心呢?难道朕放着好好的一代圣君不肯做,偏要做一个薄情寡义的昏君?”
高务实插嘴道:“皇上多虑了,臣从未有过此想。”
“哦?”朱翊钧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见高务实面色坦然,不由得心情舒畅了一些,但很快又沉吟起来,道:“若不是疑朕,那想必就是担心太子将来会不会被人蒙蔽了。嗯,虽然朕身为人父,确实不愿意你这样揣测,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事确实无人能打包票……就算朕留下遗诏,只要他那时真的鬼迷心窍,遗诏恐怕也未必管用了。”
朱翊钧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意兴阑珊,长叹一声,摇头道:“说来可笑,皇帝生前或许可以一言而决天下事,可一旦龙驭宾天,就连自己的身后事都管不了一丁点儿,何况保你余生富贵安泰呢。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高务实道:“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将来臣不幸比皇上晚走一步……”
他话还没说完,朱翊钧却噗嗤一笑,道:“好你个高日新,你死在朕后头还不好?什么叫不幸晚走一步?”
两人好像都没发觉刚才这句话按理说已经有点大不敬了,尤其是皇帝,反而开起了玩笑。而高务实也大摇其头,回答道:“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幸。倘若臣先走一步,想必以皇上之仁厚,臣怎么着也能捞个生获显爵、死配皇陵,子孙后代也能与国同休,何其圆满?但倘若有个万一……臣的下场可就不好说喽。”
高务实叹息道:“想必若真如此,皇上应该会让臣为顾命。然而臣这个顾命与本朝历代顾命颇有不同。他们几乎都是文官,便有那偶尔统兵之臣,往往也是事毕则撤,与诸军关联不深。
而臣不然:于朝,臣是故吏遍地,朋党广布天下;于军,臣有旧将千员,九边莫不凛然。虽则臣之微功皆赖皇上信重,故皇上既在,天下人无忧臣起二心。然若皇上……莫说太子,恐怕天下人都要担心臣权柄过重,或恐有太阿倒持之虞了。正因如此,臣才会说,倘若臣晚走一步……乃是不幸。”
朱翊钧眉头大皱,问道:“那你心中究竟何意?”
高务实诚恳地看着朱翊钧,道:“要么,臣早日自请回乡;要么,皇上外封臣于南疆。而且……这两件事,都必须是发生在皇上龙体康健之时。”
“胡说八道!”朱翊钧断然拒绝,道:“若然如此,朕岂非还是要担上猜忌功臣之恶名?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