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晚辈,先俯身行礼:“姑母,小姑父。” 卫长宁忍不住蹙眉,姑父便姑父,哪里有什么小姑父,她不高兴了。 君琂闻言勾了勾唇角,君骁太实诚了,卫长宁比他大四岁,平白长了一辈,多个小字也说得过去。她捏捏卫长宁的手心,卫长宁识趣道:“君骁也累了,饮杯消暑的凉茶,去去暑气。” 卫长宁在主位坐下,示意君骁不要拘束。君骁怎会不紧张,他与姑母自小便不亲热,这番入京也是无奈之举,皇帝迟迟不将他父亲调回京城,姑母又不肯尽心,恰好王贵妃有意联姻,她父亲怎会不应。 他略微几句提及父亲的意思,卫长宁不好说话,垂眸品茶,将主权交给君琂。 君琂见她饮了凉茶,瞧瞧桌面,示意她放下。卫长宁眨眨眼,委屈地抿着嘴,君琂吩咐婢女重上一份热茶。 她二人不过眼神示意,并未出声,君骁还是看到了不一般的绵绵情意,忙垂首,恨不得装作未曾来过。 婢女捧来热茶,君琂才道:“此事与我无关,兄长谋略,想来已有后果。” “起初是王贵妃遣人来雍州,不知怎的中途又不乐意,现也不知她的意思。”君骁惭愧,不敢抬眸去望姑母。 卫长宁斜倚着那里,右手手臂拿不动,左手在捧着茶盏,有些烫,她孩子气的摸摸耳朵,听着君骁的话不由侧眸,冷声道:“王贵妃中途反悔,你们不知何故?” 王贵妃是想与太傅结亲,太傅自己不同意,她就不会上赶着,而君家人竟巴巴等着,也不知是没长脑子,还是故意不长脑子。 君骁道:“知晓,是姑母不同意。” 卫长宁无奈摇首,以长辈身份劝道:“婚事是自己一生幸福,你也不想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娶公主未必会给自己带来好处,你且说自己无官职,公主会高看你一眼?” 李瑾此人眼光极高,君骁断入不了她的眼。 君骁看向君琂,站起身,深深拜下,诚恳道:“因此,望姑母能够从旁协助一二。” 不见黄河心不死,卫长宁说不出话来,端着茶水饮了一口。与她同坐的君琂,开口道:“宸阳公主不愿意,就算勉强,多半也不会如你所想,你且回去仔细考虑。” 君骁听闻姑母让他回去,顿时神色惶惶,不敢久留,行礼就离开。 人走后,卫长宁凝视他修长的背影,不解道:“为何他就想不明白,宸阳公主是有野心的,夫君像他这般白身,怎会同意婚事。” 她将事情剖开,分析的过于清楚,反倒令君琂说不出话来,顿了顿,转眸望着她:“那是你在高位待久了,没有想过世家的艰辛。” “这话说错了,宸阳公主曾经也、也想那样的,我也没有借她的势力来脱离侯府那个泥潭,是人不同,并不因身份而改变。”卫长宁反驳,想让君琂明白,她与旁人是不同的。 君琂凝眸,目光却如清水,起身回主院。 卫长宁惊讶,她这是又说错话了?前事未消,总怕君琂真的将她赶去书房住一年半载。她忙站起来追出去,走了半路,元安匆匆而来,急迫道:“小侯爷,老爷病死了。” 闻言,卫长宁脸色煞白,喉咙里似有什么在滚动,无措地看向元安:“你何处得来的消息?”算算时间,卫怀慎应当到郡县任职不久,怎会突然病逝。 元安脸色也不大好,道:“病逝的,卫家的人问您可要去接他尸身回长安?” “我想想,你先回去,另外你将卫见绪唤来,我约莫着去不得,他该去的。”卫长宁眼眸凌乱,噩耗来得太快,虽说卫怀慎盼着她死,她却想着他能长命百岁,既然不能,死后哀荣也该有的。 卫长宁并不觉得太难过,生老病死也是常有的事,兼之她与卫怀慎这般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 她回到主屋时,君琂坐在窗下的小榻捧着书在看,神色宁静,暖阳如熏,淡淡光色勾勒出岁月美好。卫长宁轻步走过去,想要上榻,坐在一旁一手脱着靴子。 右手使不了劲,君琂俯身替她脱下,由着她躺在自己身侧,受伤的手搭在她的小腹间,显而易见的贪恋。君琂没有说话,反抬手摸摸她顺滑的发丝。 卫长宁蹭了蹭她,低声道:“他病逝了。” “我知道。”君琂轻叹一声,她怎会不知,命人时刻盯着卫怀慎,病重的消息早就传入长安城,卫长宁是不知,而卫见绪兄妹明知而无动于衷,这也怨不得她瞒下消息,且非生父,两相厌弃,不如不见的好。 卫长宁道:“我命元安去找卫见绪,让他扶灵柩回长安。” “他会听你的话吗?”君琂道。 “父亲的事,他不管?”卫长宁坐起身子,脸色很差。 君琂蓦地理解她会被皇帝所骗,将魔鬼当作亲人,不知是蠢还是傻,亦或是将人看得太过简单,过于干净。她言道:“当年你与陛下联盟,可曾想过他会真心辅佐你称帝?” 卫长宁惊了惊,两人戳开窗户纸后君琂从不提及这些事,今日再提,亦出乎她的意料。她虽满是茫然,亦回答她:“陛下野心极大,怎会真心辅佐我,不过是他迷惑我的伎俩罢了,我未曾想过皇位。” “那你为何要答应他?”君琂不解。 “在废帝初登位时,我去皇陵守孝避开所有纷争,兼之我手中商铺遍地,废帝万般忌惮,转而向其他皇叔动手,陛下忍无可忍,不愿坐以待毙便来寻我。我无意于此,起初未曾答应他,直到你官位被废,我才允了此事。”卫长宁笑了笑,并无苦涩、纠结之色。 轻描淡写激得君琂心中苦涩,她忍了忍,没有说出皇后的那番话。 卫长宁看着窗外明媚光色,身子往君琂处挪了几寸,歪在她的肩上,道:“我知晓那杯酒是陛下所为。” 君琂垂眸,惊心地望着她。卫长宁将她的讶然尽收眼底,轻笑道:“皇祖父说过,皇位之下没有亲情,我早就看明白这些,兼之我无能力做皇帝,不如由他去做。那杯酒,我起初以为是废帝,可是最终查出是陛下,夺嫡之争中,死的又非我一人,也不亏的。” “你不想、不想报仇?”君琂心思不定,卫长宁的手在她腰间紧紧搂着,令她透不过气。 卫长宁紫色的外袍,将她肌肤映得更加雪白,面色淡淡粉色相得益彰。君琂望了眼她粉嫩的脸颊,想要窥探出几分怨恨来,可她看了许久,唯有淡然。 “我想过啊,毫无能力,重活后连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全,谈何做这些荒诞的事,再者弑君,太过艰难,何必将自己困扰其中。现在,我很满意。”卫长宁扭头看到君琂颈间白皙肌肤下可见跳动的青筋,她忍不住凑了凑。君琂竟被她自暴自弃的话折服,久久后才道:“胸无大志。” “对的对的,皇族父也说我胸无大志,毫无父亲那般的雄心,其实想想我是女子,要那般雄心做什么,就像当时我若接手皇祖父的皇位,几位叔父断不会同意,你又帮着旁人,细细算来,手中也无多少可用的大臣,与那些狡猾的叔父相比,我可嫰着呢。”卫长宁的眼睛亮了亮,分明像是小狐狸。 君琂听她那句‘你又帮着旁人’,听到了两分怨怼,她说的也是实话,太祖驾崩,她不过十四岁,又无重臣帮衬,确实坐不稳,万般艰险,比之普通亲王殿下,要难得多。 不知太祖如何养成她这么一位胸无大志的子孙,君琂叹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歉疚的话,卫长宁也不爱听。她沉默无语,转眸就瞧见卫长宁巴巴地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卫长宁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毒酒非废帝所为?” “皇后告诉我的。”君琂回答。 闻言,卫长宁生出几分警惕之心,道:“她挑拨你与陛下的君臣关系?她想拉拢你?可是五殿下都不在人世,她拉拢你有何用呢?” 胸无大志的人脑子很聪明,瞬息猜到事情始末,君琂道:“之前寻子时她告知我的。” “她这么精打细算,也要落空的。”卫长宁一声冷笑,眸色同样冰冷。皇后心思断断不会这么简单,她又道:“凶手可曾查到?” 说的便是这次刺杀的事,她多日未曾接触过朝政,许多事只能从君琂这里得知。 “没有,皇帝拦着,韩元也不敢深查,皇帝命礼部为五殿下拟谥号,追封太子储君。”君琂面上也是一片冰冷,如此这般才算安抚蒋家,就看蒋怀有没有本事查到凶手了。 “那你可曾查了?”卫长宁追问。 “在查。”君琂回答,见她神色不好,拨开她的手扶着躺下来,寻来薄毯盖上,“卫见绪多半不会来得早,你不如睡会,来了再起也不迟。” 这些时日,卫长宁听惯了她的话,也不反驳,乖乖躺下,不忘拽着她一同躺下。小榻不是很大,君琂被她拽着不放,只好随她一同躺下。 卫长宁手臂疼,依旧不安分。君琂不好挪动,将她受伤的手臂置于自己腰间,关切道:“小心手臂疼。” 满满的关心,令人听着很舒服,卫长宁欢喜地眯着眼睛。方才悲伤的情绪散去大半,眼睛离君琂的脸不过半寸,哪儿像午睡的模样。 君琂恨不得拿绸带过来将她眼睛蒙上,好让她安心睡,唯有不理她,才是最好的办法。 卫长宁额头抵着君琂的侧脸,道:“我要辞官了,真的是‘胸无大志’,你莫要嫌弃我。” 父母辞世,为人子弟者需丁忧三载。君琂知晓这个道理,阖眸不言语。 卫国侯的侯爵有名无实,皇帝只将名分给了,名下该有的府邸与俸禄一样都没有提,做事太不干脆。卫长宁心中埋怨一二,虽说她不缺这些,可是给了一半,让人看她笑话? 她小眼神转了转,揽住君琂的手紧了紧,“你怎地不回我话呢?” “胡言乱语,没必要回。”君琂被催得紧才回了一句。卫长宁追过去,亲了亲她的侧脸,歪着脑袋,继续她的‘胡言乱语’,道:“你说我辞官,他们会不会说我吃软饭呢?” 君琂抬眸:“谁敢这么胡说,唯你乱想。” 春末夏初,都带着淡淡暑气,两人躺得极近,也不觉热。卫长宁心满意足了,情不自禁地想要与她亲热,君琂看她一眼:“白日里好好安睡。” 刚动起的念头就被她一句冰冷的话打断,好无情的。卫长宁委委屈屈,不管君琂准不准,在她脸上亲了亲。突然的动作惊得君琂面红,触着她冰冷的手,就说不出话了。 某人得逞一笑,君琂只当未曾察觉,轻轻握着她的手,明明是在夏初,右手却是冰冷的,她有些担心,伸手将人揽在怀中,摸摸左手,是热的,这才放心。 两人贴得很近,倒显得这张小榻极大,还能睡下七十 君琂将水递给她,卫长宁用左手接下,不甚伶俐,君琂就收回,茶水置于她唇下。卫长宁也是口渴,就着她手都喝下,才道:“他不去,我让陆琏绑着他去,容不得他偷懒。” 她温润惯了,蓦地显露出几分凶狠令君琂发怔。她分神间,卫长宁就要下榻穿靴,她自己穿不好,唤着君琂帮忙,见她恍惚,才后知后觉:“你觉得不妥?” “不会,卫见绪想来是想在你这里求些什么,多半是想要商铺。”君琂俯身替她穿好靴子。 卫长宁嗤之以鼻,道:“不能给,以这件事威胁我,此风不可长。” 君琂近前,理了理她的衣袍,见无褶皱,劝道:“他若想要,只要不过分,也可。” 她的话,卫长宁都听,命人去将卫见绪请来。卫见绪拖拖拉拉极是不愿,来时已近亥时。君琂在书房,没有出来参与此事,令他松口气。 父死后,他也想的明白,无人辅助他,舅父魏煊是虚情假意,正好趁此从长兄这里谋取自己想要的利益。陆家虽说富裕,但主要商铺与经营行业都不在京,他想要在长安城内先有自己的经济之路。 这些就需要他这位兄长的辅助了,那日送予太傅的嫁妆中,他看得分明,不缺稀世珍宝,就可知卫长庚不像表面这般简单。 他想要打通这条路,卫长宁也明白,都应允他。 卫见绪见她格外好说话,直接道:“听说兄长在东市里有所书斋。” 他带着得意,摸着茶盏等候卫长宁的答复。闻言的卫长宁朝他那头看了一眼,见他神色中带着恣意,毫无丧父的悲伤,她不由哀叹,道:“书斋是太傅的,你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