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凡受伤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傅温礼现在不太想提这个人,于是李林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从中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林枝望。御严向傅温礼的眼神愣了愣,须臾之后,竟是皱起了眉:“容凡这孩子虽然也可怜,但若一直像现在这样待在你身边,终归也不是个办法啊。”“你整天把心思都扑在他的身上,这么些年硬生生把自己都耽误了。”看母亲神色担忧,傅温礼握紧了她的手,笑着跟人解释道:“不至于,我的事是我的事,跟他没关系。”李林枝自是不会相信他这套说辞,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沉思了片刻才缓缓道:“我那天……看到你背着他回来了。”听见这话,傅温礼心头微微一震,但仍保持着镇定,沉下眸子,暗暗抿了抿唇。紧接着就听李林枝说道:“你自己生个孩子,再疼也不过就这样了。我催你,你不乐意,可一转头却把别人家的孩子照顾得这么精心,妈妈有的时候真的是不懂你在想些什么。”“妈妈没有说容凡不好的意思。”李林枝说着顿了顿,扭着头又凑着傅温礼近了一些:“可你终归是要成家的,身边有他这么个小拖油瓶在,咱们设身处地想一下,哪家姑娘脑子不好使了,愿意跟他这么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啊?”“妈……”傅温礼无奈叹气,唤了李林枝一声:“不说这个。”可李林枝一见傅温礼这个反应,当时就有点急了,拍着自己大腿道:“妈妈都这个岁数了,除了跟你说这个还能说些什么呢?”李林枝这话里面有心酸、也透着点为人母的无可奈何。让傅温礼突然就联想到了之前舅妈在车边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也跟着莫名揪了一下。“那您说。”傅温礼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下来,哄着母亲道:“我听着。”李林枝瞧了他一眼,见他现在态度端正了,才肯继续:“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心中一直顾念着容向磊对咱们家的恩情,所以把容凡就当亲人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可即使是恩,也总有能还完的一天,你陪着精力搭着钱,一声怨言没有地养了容凡五年。要我说,他现在也成年了,可以出去自立门户了。”李林枝一边劝他,一边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人有的时候也得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就算不为着自己,总得替父母考虑考虑吧?”“你爸这个人你是知道的,虽然身在官场,但就是不愿与人多曲意逢迎,他但凡灵活点,当初也不会出那档子被人陷害的事。”“可就是为了你。”李林枝说着叹了口气:“他明明和老吴两人从年轻开始就不对付了,可就因为看着人家闺女优秀、心里喜欢,硬是每天去找老吴下棋,跟人处成了朋友。”不知怎么的,李林枝说着说着,眼眶就开始泛酸:“阿礼,妈妈别的不求你,今天就想跟你商量两件事。”“好好考虑一下妈妈跟你说的容凡那个问题,再一个就是……那吴小姐,你年后抽个空,跟人家见见吧。”见傅温礼面色为难,动了动唇似是想反驳,李林枝见状赶紧压住了他的手,急着补充道:“哪怕不成呢,我都不怪你。只是见个面而已,总不至于要了你的命吧?”李林枝的性子一向是不太喜欢着急、与人发脾气的,傅温礼很少见母亲的脸上露出现在这般的迫切的神情。身为人子,就这么一瞬间,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言行有多么令父母失望。心里挣扎了半天,最终只能妥协,于是闭着眼点点头,将此事应了下来。“好,我知道了。”与母亲在花园说了好一会儿话,虽然眼下的气温已不如腊月那般严寒,但风终究是凉的。傅温礼见李林枝面颊被吹得微微泛红,便起身馋起她,扶着人往屋里走。刚刚两人出来的时候把容凡留在了客厅,这会儿回来了,却不见他的踪影。傅温礼在楼上楼下找了一圈,发现他行李之类的都在,但自己给他买的那部新手机却安静地躺在玄关的柜子上,连保护膜都没撕,原原本本放置在盒子里。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傅温礼眯着眼想了想,最终绕到了前庭的茶室里,找到了傅盛延。傅盛延听说容凡不见了也觉得奇怪,说刚刚还看见容凡在院子里晃悠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想到了什么,“哦”了一声:“他后来往花园那边去了,怎么才这么一会儿就跑不见了,别是丢了,你再去找找。”听见傅盛延说容凡刚刚去过花园,傅温礼眸光微沉,几乎是一秒就反应了过来。母亲刚刚在花园里说的那些话,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是全都听见了。思及此处,傅温礼闭上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凝着眉揉了揉额角,也顾不上与傅盛延解释太多,一出茶室,没想着去花园,直直冲着大门口就跑了过去。“小白眼狼”庄园外的这条小路,容凡下雨那天陪傅温礼走过一次。当时天黑着也没太注意,现在能看清了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这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若不是有他背着,自己摔成个泥人也说不定。容凡原本就是想自己出来散散心,谁成想走着走着,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庄园尽头宽阔的大马路上。柏油道间急行穿梭的车流、如此纷繁忙碌的大千世界。容凡身处其中,惊觉自己竟真如一只飘荡的孤魂那般,无处可去。容家、傅家、秦姿凝,自己在这些人眼里,不过就是一只甩不掉的脱油瓶。而事实也正如那些人所言,现在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待在傅温礼身边的这五年,自己最大的贡献,就是给他制造了无穷无尽的麻烦。正站在路边发呆的时候,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停在了容凡的面前。面对司机的询问,容凡咬着唇犹豫了片刻,将手伸进兜里捏住了仅剩的几张纸币。最后心一横,开门坐了上去。对方从后视镜里看了这个身型单薄的少年一眼,问他想要去哪。容凡知道自己没有目的地,但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他将自己手里的纸币通过隔挡递给司机,顿了顿,开口道:“师傅,我就这么多钱了。你就顺着这路一直往前开,看看最远能到哪吧。”司机依照惯例打了表,一脚油门开出去,最终把容凡拉回市区,放在了南街最繁华的地段。此时此刻,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夜晚华灯初上的热闹街区,写字楼边正在打车的加班族,酒吧门外勾肩搭背的男男女女,无一不在用他们独特的方式证明自己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容凡沿着路边道牙、漫无目的地徘徊在人群中,身上没有手机、没有钱,仿佛切断了自己和这世界的一切联系。直到路上的行人逐渐变得稀少、街边的店铺一家一家熄灯,他无措地站在原地思索着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的时候,怔忪间,隐约听到有人在背后唤了自己的名字,这才带着一双迷茫的眼睛缓缓回头望去。傅温礼今晚沿着庄园外的小路一直寻到了街道旁人流密集的中央广场,之后又折返回来,开着车往更远的地方找了一圈,始终都没能见到容凡的身影。接到许灿电话的时候,他正倚在二楼阳台的栏杆边抽烟。在此之前他心里已经暗暗下了决定,若是明早这小兔崽子还不乖乖自己滚回来,他就去报警。许灿知道傅温礼现在肯定很着急,在电话里也没多嗦,只告诉他在“shg”门口恰巧遇到了容凡,现在已把人安置好,问他什么时候来接。傅温礼撂下手机二话没说,拿了外套就往门口走。等一脚油门开车飙到地方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许灿站在路边,跟店里的服务生在交待些什么。看见傅温礼过来,许灿冲他招了招手,简单聊了两句,之后往他手里塞了一张隔壁酒店的房卡。许灿说晚上自己店里太乱,有时候一忙起来怕顾不上容凡,所以才找了这么个安全暖和的地方先让人休息休息。看傅温礼眸色阴沉全程黑着脸,许灿心知自己不便再多言,但临走前想了想,还是拍拍肩跟他叮嘱了一声:“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气,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你有话好好说,别凶孩子,把人再吓着了。”傅温礼心里强压着火气,闭着眼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正如许灿所说,愤怒确实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说一千道一万,至少现在确定了容凡没出什么危险、人是安全的,保证了这一点,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暂时往后放一放。思及此处,他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情绪。等确认自己可以平心静气跟他好好坐下来交流了,才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向隔壁酒店走去。傅温礼刷卡推门进去的时候,一抬眼便看见了下午跟自己玩失踪的那个人,此刻正抱着膝盖两腿蜷缩、默默无声地窝在椅子里。许灿给他点的外卖就放在墙边的桌子上,连袋子都没有拆。壶里烧开的水还冒着腾腾热气,旁边放着的玻璃杯却还是跟新的一样,没有任何使用过的痕迹。傅温礼站在原地,面色冷凝地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人不搭理自己,遂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离家出走,不吃不喝,现在还玩上绝食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迈步走上前去,到床跟前挑了个离容凡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容凡弓着背,在两膝之间将头埋得很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傅温礼心里烦躁,皱着眉,不自觉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取出一根噙在嘴里,却迟迟没有点火。就这么安静地僵持了半分多钟,他们就像是彼此不熟悉的两个陌生人同处一室那般,尴尬得找不到话题,连带着室内的空气也变得阴郁冷凝。傅温礼将烟从口中拿了下来,须臾之后,沉着眸子看向对面的人道:“你现在胆子挺肥啊,身上没钱还敢到处乱跑。”此声话音落地,前方等待着他的,却依旧是容凡置若罔闻般长久的沉默。“容凡。”傅温礼压着火气低声唤了他的名字:“我在跟你说话。”思绪被突然打断,容凡的肩膀跟着抖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傅温礼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脊背,睫毛不安地抖动了两下,目光逐渐恢了清明。“你来了。”容凡动动唇,声音有气无力的,听上去还有一点哑。傅温礼收敛了神色眯眼看着他:“我进来半天了。”说完之后,目光在他胸前垂落的双手上停留了一瞬,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直接给人扔进了怀里:“下次出门要记得带手机,别让我联系不到你。”容凡被扔过来的手机砸中胸口,虽然不疼,但还是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紧接着就见傅温礼从床上站了起来,理了理袖口面无表情地说道:“下午没吃饭吧,我叫人打包几个菜送到家里,先跟我回去。”听到“家”这个词,容凡的心条件反射般跟着微微一震,随后眉眼间染上一抹落寞的神色。“我,不回去。”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不肯妥协的倔强。“不回去?”傅温礼凝着眉望向他,眼底蒙上一层寒霜:“那你想去哪?”见人不答,傅温礼咬咬牙,冷声唤了他的名字,随后道:“我不管你下午在花园都听到了些什么,现在把脑子清空、把那些话全部忘掉。”“平常在我这儿使使小性子也就算了,可今天是在我父母家,你招呼都不打一声说走就走了,联系不到你,全家人都跟着担心。”傅温礼说着闭了闭眼:“趁我现在火气还能压得住,你最好乖乖跟我回去。再继续任性下去,我不保证不会像上次一样亲自把你‘扛’回去。”傅温礼话音落地,容凡眼中的眸光闪了闪,望向他解释:“我本来只是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的,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说着顿了顿,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脸上的表情又跟着垂丧了下去:“你说全家人都跟着担心,也不一定吧。”“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告而别,并且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他们心里只会高兴。”容凡说着抽了抽鼻子,眼眶发酸:“终于没有我这么个碍事的拖油瓶在背后跟着你了,你轻松了,也自由了。”“容凡。”傅温礼自上而下俯视着他:“我劝你说话的时候过过脑子。”容凡苦笑一声,缓缓道:“我说的全部都是我听到的,不但过了脑子,我还都记在了心里。”“我认真想过了,你妈妈说得对,我成年了,可以出去自立门户了。”他说完抬起了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光明正大直视傅温礼的眼睛:“我可以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我可以养活自己,也可以从你家里搬出去。这样一来大家都解脱了,没人再会缠着你,惹你生气。你也可以如你父母的愿,娶老婆、生孩子。”话到最后,他咬着牙,从唇间挤出四个字:“皆大欢喜。”傅温礼站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才扯扯嘴角,不屑轻笑了一声:“那你还真是体贴。”之后缓缓走上前,弯腰去拉容凡袖口间露出的那截白皙的手腕:“行了,该吐槽的吐槽完了,闹也闹够了。”转眼换上了一副命令的口吻道:“起来穿鞋,跟我回家。”“我哪里闹了?”就像是一只被按压久了、突然反跳起来的弹簧,容凡甩开了傅温礼的手臂,将自己的腕从他掌中挣脱了出来,满眼委屈地看向了他。“你整天说要我懂事、要我听话,我现在称你们的心了、顺你们的意了,你们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啊!”容凡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眼坚定目视着他:“我今天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爸当年只是举手之劳给你们家帮了个小忙,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该还的人情也早都还完了。”“当然。”容凡说着眨了眨眼,颇有些负气般开口道:“我这些年吃你的喝你的,还花了你不少钱。虽然现在还不上,但我可以给你打欠条。”如果说容凡今晚所有情绪上头说出的话傅温礼都可以当他是在胡言乱语、是受了委屈在跟自己撒娇,那么现在“打欠条”三个字,算是彻彻底底把傅温礼给惹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