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傅温礼这么一提醒,容凡才想起来客厅里现在还有一堆东西乱糟糟在那儿摆着呢。自己冲动种下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有些后悔:“早知道还要自己收拾,我刚就少搬一点了。”被他这副模样逗笑,傅温礼抬手捏捏他的脸,等到两人都走到门口了,才又冷不丁说了句话,带着无奈,也有宠溺。“我真是怕了你了。”楼下那一堆行李,容凡和李婶两个人前后上下跑了好几趟,费了不少力气给搬回到卧室。直到晚间天色彻底暗下来了,最终才把客厅里收拾干净。折腾大半天到了晚饭时间,李婶给容凡炒了盘面,放了孜然和青椒,看他吃得香,又害怕把人给噎着,所以特地熬了锅鸡蛋汤给配着。傅温礼下午那会儿是临时被叫回来的,手头还有工作没忙完,把容凡的事情解决后钻进书房里就再没出来过。李婶看他这个样子大概率今晚是又不吃了,于是只能往盘子里切了些水果、又放了几块点心,让容凡给端着送到书房里去。容凡进傅温礼的书房一般都会习惯性地先敲门,可这次门没关严实,他手刚放上去,轻轻一推就开出了一条小缝。房间里依旧亮着那盏落地台灯,傅温礼手里拿着笔,埋头在一堆文件上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外放着声音,看上去像是和谁在打语音电话,内容传到容凡的耳朵里,每一句都听得特别清晰。“我就说你下午怎么刚开完会就着急着往回赶,秦小姐这波操作实属会得多啊,几句话轻而易举就把锅甩到了你身上,合着这坏人都让你来做了,她可丝毫不考虑你这边要怎么善后。”听出来了语音那头的人是陆译忱,且讨论的内容与自己有关,容凡站在门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紧接着,他听见陆译忱“”了一声,继续道:“真不是我说,不就是去平城过个年么,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你要不再劝劝容凡,你不是说这孩子平常都挺乖的么,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轴呢。”“别了。”傅温礼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文件上,说话的时候也没抬头,一边签字一边回道:“我从两个月前就开始劝了,一说他就跟我急。”一想起容凡因为这事已经闹了两三次脾气,傅温礼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深深叹了一口气:“他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总有点自己的主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他这边话音落地,陆译忱在那头跟着轻哼了一声:“全他妈是你的克星。”“小容凡不用说,随便使使小性子就把你拿捏得死死的。但这秦小姐说来也怪,她自己的儿子搞不定,一天天的把你当成个传话筒是几个意思?你整天酒店里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还得在这儿鞍前马后听着她差遣,你欠她的啊?”“我今天就给你把话撂这儿,容凡今天不遂了她的意,赶明个她还得反过来折腾你!”听着陆译忱在那头越说越激动,大有收不住的架势,傅温礼从文件中抬头,无奈失笑从中打断:“行了,人家折腾谁也没折腾你,看把你气的。”陆译忱闻言不屑地嗤了一声,反问道:“我生气?我那是替你着急!”“你说说,人家母子俩闹矛盾,夹着个你在中间左右为难算是怎么回事儿……”随着室内两人谈话的声音渐弱,容凡站在走廊,替傅温礼默默关好了书房的门。他手里端着果盘,后背倚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此时此刻脑中思绪翻飞,整个人都跟着沉默了下来。他与秦姿凝僵硬的母子关系,并不是什么人三两句话、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轻易缓和的。长久以来,在这件事上他只顾着自己心里有委屈不愿妥协,却从没有考虑过傅温礼夹在自己和秦姿凝之间,处境到底有多艰难。他喜欢在傅温礼面前撒娇、享受他哄着自己的过程,但却从来没有体谅过傅温礼,从没有想过他也是人、也会在这种家长里短小事的消耗中感觉到疲惫。思及此处,容凡颇有些自责地缓缓闭上了眼。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思量着里面的对话也该结束了,他将眼睛睁开、用力调整了一下呼吸。在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后,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再次敲门,走进了书房。面对傅温礼的凝视,容凡从容地将果盘放在了桌子上。看人脸上挂着笑,傅温礼以为他这是又遇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刚准备出言询问,却听得容凡先他一步主动开了口:“傅叔叔,你之前说过了初五就能把我接回来,你说话算数吗?”傅温礼因着他的话微微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说跟秦姿凝回去过年的事,才不紧不慢地回问道:“你要干什么?”容凡敛着下巴想了想,再看向傅温礼的时候眼神多了一丝坚定,说道:“我想了想,放寒假还是回平城吧。”傅温礼皱皱眉问他:“之前不是一直不愿意?怎么突然改主意了?”“过年的时候李婶要回老家,你万一加班也顾不上我,我去平城至少还能有口吃的。况且……”容凡说着兀自顿了顿:“那边景点也蛮多的,就当是去散心旅游了。”“我还没忙到连过年都在加班,你这话说得,就跟我亏待你了一样,一口吃的都给不了。”傅温礼说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虽然容凡的理由在他看来完全站不住脚,但人既然主动提出来了,他当然不会再去阻拦。他盯着容凡的眼睛提醒道:“你只要想清楚了就行,想去的话,我叫人提前给你买票。”这次容凡没有再多犹豫,低声“嗯”了一句,很爽快就应了下来。转眼间,学期末在时间的无声流逝中悄然而至。参加完最后一场考试,容凡迎来了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自己并不怎么期盼的寒假。当时决定要去平城的时候,他话说得洒脱,可如今真到了临走的那一天,却是在高铁站抱着傅温礼的腰墨迹了好一会儿,迟迟不肯撒手。“说好了只待到初五的,你可一定得记着。”从昨晚开始,容凡这话在傅温礼耳边已经重复了不下几十遍,耳朵都快让磨出茧子了。饶是如此,每一次傅温礼都会带着耐心认真回复他,说自己记着呢,再跟他做一番保证。临进站前,傅温礼替他整理好衣襟叮嘱道:“到了给我报平安,有事的话就给我发微信。”容凡垂丧着一张脸,嘴里一个劲嘟囔:“不能有事才发,我要每天都发。”“好,每天都发。”傅温礼说着摸了摸他的头,听到广播通知让乘客开始检票,才推着他的背,催他进去。可谁知人往前走了两步,却又返回来拉住了他的衣角:“这么长时间见不到你,我身上连个能睹物思人的物件都没有……”容凡黏人傅温礼是知道的,但看他如今这么磨磨唧唧的,还是无奈揉了揉额角,最后叹了口气,把自己一直带着的那副珠串撸了下来,给容凡套在了手腕上。“现在满意了吧?”傅温礼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容凡单手抚着那串珠子点点头,这才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微笑,转身向着进口走去。送完容凡回去的路上,傅温礼想了想,给秦姿凝去了一通电话。一是为了告诉她高铁的到站时间,让她记得安排人去接容凡。二来是怕容凡换了个环境不适应,所以特意跟秦姿凝叮嘱了一下他平日里的生活习惯。诸如果汁最好是鲜榨的,如果发现他洗澡时间过长记得去敲敲门、他有可能在浴缸里面睡着,还有睡前记得提醒他吃维生素之类的。傅温礼打这通电话原本也是好意,出发点纯粹是担心容凡,可听在秦姿凝耳朵里,多少就有点酸葡萄的心理。毕竟有一个外人比她这个母亲跟容凡更亲近,在她的认知里,这种情况能发生,一定程度上也说明了她的失职。秦姿凝在听筒那头的语气沉了下去,全然不似当初求傅温礼帮忙时那般好声好气:“阿礼,容凡是我儿子,你现在跟我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会苛待他吗?”傅温礼举着手机微微眯起了眼,虽然这话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但他也没必要去跟一个女人计较这些,故而沉默了片刻,沉声吐出两个字:“没有。”“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去接他的。”秦姿凝没跟他在这件事上多做讨论,匆匆应了一句便挂断了电话。高铁到达平城后,容凡根据秦姿凝给的电话顺利联系上了接他的司机。这是他五年以来第一次踏足秦姿凝在平城的家,同为别墅,虽然这里的外部环境看上去和傅温礼在湖湾别墅的房子并无二致,但内部的装潢却是最能彰显其主人品味的地方。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欧式的背景墙上挂牡丹图的,里里外外都透着点不伦不类乡村暴发户的味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毕竟自己只是来走个过场。真正令他感到不适的,除了秦姿凝稍显虚伪的热情外,还有这家里与他年龄相仿的那另外两个孩子。秦姿凝现在的老公姓周,那对双胞胎一个名叫周琪、是姐姐,一个叫周震、是弟弟。容凡的性格天生就有些慢热,不会与人左右逢源。周琪与周震则不同,这二人一看就是很活道、很会来事的那种孩子。在秦姿凝面前会对容凡表现得很客气亲热,然而只要秦姿凝一离开,不出十秒,立马就会换上另一副冷漠的嘴脸。晚间的时候,秦姿凝的老公下班回来,容凡这才算是跟人正式打了照面。在容凡的印象里,自己的父亲外形是十分俊朗的,他总以为即使秦姿凝再嫁,但对方的条件至少也应是与容向磊那般旗鼓相当的。然而事实却是,当他看到秦姿凝挽着这样一个中年谢顶大腹便便男人的手臂、亲切叫着“老公”的时候,无论是从生理还是心理上,都令容凡感到了强烈的不适。不过这也不重要,毕竟大家一年也打不了几次交道。容凡现在完全是数着小时过日子,初五一到,立马解放。即使在这里遇到再恶心的人和事,回去一看到赏心悦目的傅叔叔,就什么都好了。在平城住下的第一个晚上,容凡在床上翻来覆去成功地失眠了。他侧躺在枕头上打开手机,屏幕上出现的,便是那条今晚被自己反复看过很多遍的短信。傅温礼:【不要因为放假了就开始熬夜,睡前记得吃药。】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输入了删除、删除后又重新输入,容凡最终想了想,还是选择什么苦水都不向他诉,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嗯。”须臾之后,又补着发了一条:“晚安。”最后关掉了手机,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开始数羊。容凡原本以为自己只要规规矩矩、足够懂礼貌,怎么也能平安无事地把这十来天对付过去。然而等他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走到客厅发现秦姿凝外出采购年货,屋子里今天只剩下他和周家姐弟共处一室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也许真的不似他想象的那样简单。果不其然,吃早餐的时候,周琪就率先挑起了第一个话头,语气十分不善:“昨晚上走廊里的灯一直开着,晃得我一夜没睡好。今晚关掉,这么彻夜长明的,费电死了。”容凡住的卧室没有卫生间,开廊灯这件事秦姿凝也是知道的。他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得周琪一大早特意拿出来说,虽然心里不爽,但还是压着火跟人如实解释道:“抱歉,我有夜盲症,不开着廊灯我晚上起夜会很不方便。”容凡这本话音刚落地,一旁的周震却突然发问道:“姐,夜盲症是个什么病?我之前怎么没听过?”周琪不屑地哼了一声:“就是一到晚上就变成了个瞎子。”容凡因着她的话即刻皱起了眉,然而这还没完,周琪说罢放下了手里的面包,单手撑着下巴眯眼看了过来,全然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你睡前就不会少喝点水吗?要是半夜想尿尿,实在不行可以先憋着,等天亮了再解决。”傅温礼曾经教导过容凡,对上女士一定要讲绅士风度。然而在容凡的理解里,他的礼貌可绝不会留给这种行事乖张的太妹。他放下了手中的餐具,用凌厉的目光盯着周琪,丝毫不惧与其对视。正在思量着怎么还嘴之时,身旁的手机却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傅温礼的回信,告诉容凡昨晚自己睡得早,这才看到他临睡前说的那声“晚安”。文字下面还附着一张照片,与他分享了安城今早的太阳。细细算来,自己与傅温礼分开也不过短短二十多个小时,然而在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容凡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疯狂地想念安城的一切。盯着屏幕沉默了半晌,容凡在心里默念了十遍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最终暗自咬咬牙,收回了想要跟周琪开战的想法。为了不让傅温礼为难,陪秦姿凝顺利度过这个春节,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再多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