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度到来,“正统政府”的内阁会议很快召开了,然而,七名内阁大臣中却不见财务尚书谢兹拉子爵和司法尚书赫伍得子爵两人。剩下的五名出席者中,宫内尚书豪晋格男爵像是守着美酒之泉的怪兽般吐着满嘴酒气。他一手抓着威士忌小酒瓶,不时地在嘴里及会议用圆桌之间来来回回地送着。军务尚书梅尔卡兹“元帅”也保持沉重的静默以示抗议。因此,关于亡命政权的将来,只在首相兼国务尚书瑞姆夏德伯爵、内务尚书拉特布鲁夫男爵、内阁书记长官卡尔那普男爵三人之间进行着。他们几人像是孵着无精卵似的,最后认真却没什么用处的讨论被宫内尚书歇斯底里般的笑声打断。在其他人愤怒及指责的注视下,豪晋格夸示般地突出他那变了颜色的脸。
“容我说句真话,各位清高圣洁的爱国者、高傲的忠臣诸君:你们担心的并不是高登巴姆王室的命运,而是和金发小子作对的自身的安全吧?金发小子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这个行星时,到底会给我们这些人什么样的惩罚呢?”
“豪晋格男爵,你难道想因这一次的酒醉行为而沾污过去的所有名声吗?”
“我可没有好名声可以沾污啊,首相。我跟您不同。”阴毒的笑声中夹杂着酒精的臭气。“所以你们每个人藏在内心中,深怕张扬出去被外界知道的事,我照样可以大声说出来。譬如,为了获得罗严克拉姆公爵的欢心,双手奉上年幼的皇帝……”
他刻意于此时闭上了嘴,兴致勃勃地看着仿佛被人用一把无形的尖刀插进心脏的同志们的反应。连梅尔卡兹在这一瞬间也失去了平静,惊惶地凝视着宫内尚书。圆桌发出碰撞声,内务尚书拉特布鲁夫踢倒椅子站了起来。
“你这个无耻的醉鬼!你把帝国贵族的尊严丢到哪儿去了?忘了以前所受的种种恩宠和荣誉,光想到自己的安全,这种……”
拉特布鲁夫一时找不到适当的骂词,上气不接下气地睨着郝普格,又环视众人,他原想寻求赞同者,但连首相兼国务尚书瑞姆夏德伯爵都无意打破僵硬的沉默。因为他知道,拉特布鲁夫的狂怒对象不是烂醉如泥的豪晋格,而是那从自己的良心及羞耻心下昂首蠢蠢欲动,正做着丑陋盘算的魔鬼。
纠结在他们心头的藤葛不是那么容易清理的,除了梅尔卡兹之外,他们参加亡命政权都是经过一番细心盘算的,而当原本的盘算失败之际,下一个盘算立刻盘据心头,这也是必然的事。尽管如此,为了自身的安全而把幼帝献给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想法虽然是一种强烈的诱惑,但同时也足以引发他们的自我厌恶情绪。在无法取得平衡之下,就只得依靠酒精的强大助力了,这也是一种正常的表现。
让亡命政权首脑们的心理更复杂的是,他们本应效忠的对象艾尔文·约瑟夫是一个完全刺激不了人们支持和同情心的小孩,这也是明摆着的事实。不曾学过自我抑制,只知以暴力表现,没有任何安定精神依靠的七岁小孩,在这些面对变乱而心绪摇摆不定的大人眼中,无异于一个讨厌的怪物。所谓的忠诚心只是映于镜中的自我陶醉罢了,所以负责扮演“镜子”的主君就要反映出美好的影像,这大概是为臣下者的愿望吧?而艾尔文·约瑟夫这面镜子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来,总有太多凹凸不平之处。当然,这是成人们单方面的意见,被强迫推上宝座,结果又从宝座上被拉下来的七岁幼童是不该有任何责任的。在形式上崇拜、敬爱着他的大人中,谁都不想担负起培育幼帝人格的责任。
或许艾尔文·约瑟夫已经没有了被称为皇帝、被认为应该受到尊敬的价值了。在一万多光年之外的银河帝国首都奥丁,宝座已经易主。在约瑟夫二世离开后,由黄金及翡翠雕砌而成的宝座上,坐着的是一个牙齿还没长齐的女娃儿——“女帝”凯萨琳·凯特翰一世。她是银河帝国历史上最年少的皇帝,可能也会成为五世纪之前鲁道夫大帝开创的高登巴姆王朝的最后一任君主。艾尔文·约瑟夫在帝国的正式记录中已是“废帝”了。
当银河帝国的罗严克拉姆独裁体制和自由行星同盟之间的政治、军事水流由激流而形成瀑布,最后落至瀑布之下的水潭时,亡命贵族们的心理当然就产生了强烈的动摇。虽然,这些人心里的确有出卖幼帝的打算,就如豪晋格信口开河所说的那样。但是,把“废帝”献给死仇大敌罗严克拉姆公爵以图自保一事,同时也让亡命贵族内心抗拒。虽说势已衰微,但是,他们心中还是有羞耻心及自尊心的,再进一步言之,就算排除了心理上的障碍,把“废帝”献给敌人,罗严克拉姆公爵是不是会因此而赦免他们,那还是一点保证也没有。搞不好他们还会因为自己的背信行为和卑劣操守而受到责备和重罚。
那么,难不成就从一而终尊艾尔文·约瑟夫为主君,为摆脱侵略者的魔掌而逃向宇宙的尽头,相信总有一天高登巴姆王室将会复活,而在这一天来临之前,一直过着逃亡和流浪的生活?这种想法令人想起中世纪的骑士故事,它的确可以刺激人们本能的浪漫情结,但是,就现实来说,实在很难做到。没有自由行星同盟的政治保护,不能依赖费沙自治领区的资金及组织力,自己本身又几乎完全没有军事能力的状态下,不要说宇宙的尽头,既使想要在不久之前尚是敌人地区的同盟领域内过逃亡生活也不太可能,即使再怎么欠缺预测能力的贵族,也不敢梦想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