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真的不是一般的糟,韶言冷静地想。
他到最后还是得偿所愿,替君衍去了六疾馆。理由呢,韶言身强体壮,又懂一点点药理,他去总归是比君淮有用。
……好吧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关键的原因是,韶言没到卯时就醒了。君淮这几日操劳过度,实在太累了,睡得很沉,甚至没注意到韶言悄悄遛走。
仙府虽然封闭着,但只出不进。韶言看起来得有十五六岁,蒙着面纱,门生们也认不出他是谁,就将他当做去支援六疾馆,因此只是叮嘱了他几句就放人了。
这一路十分安静,这份安静甚至持续到杭州城里。天晓得,一个月不到,怎就会如此,一片死寂。
六疾馆怕是现在最热闹的地方了。虽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得益于君氏弟子的良好修养,这里相较之下没有那么喧闹,但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与嘶哑的嗓音混合在一起,反而更让人难受。
屋子里又烧白醋又熏艾草,让韶言有点头晕。他主要负责的是定时清点每间屋子里是否有死人,有了就要协助女修们搬出去。
韶言对自己的灵敏嗅觉第一次觉得无奈。原因无他,屋子里死人味道可不好闻。他走过一旁十几个高热的病人,来到最里面一个老婆婆面前,探查了她的脉搏呼吸
与心跳。
……
韶言的面色渐渐沉下去。
他对一旁的女修轻声说道:“搬出去吧。”
大概是因为老年人身体虚弱,所以才坚持不住这场疫病。反而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存活率高一些,按照女修们所说,之前送过来一个三岁大的大胖丫头,只烧了一天,养了不到十天就完全恢复,从六疾馆出去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
但那毕竟是少数。韶言叹气,又抱出一个七八岁的瘦弱小男孩。有相当一部分就像这个男孩或者是君氏那个死了的孩子一样,才几岁啊,没捱过去……
君氏这一回派了上百名修士,负责照顾病人的,负责熬药的,负责搬尸体的,还有打杂的……可尽管如此,情况还是不甚乐观。
其中大部分的修士都出去挨家挨户地探查,看看有没有遗留的病人。可韶言也知道,杭州城那么多户人家,君氏不可能每一家都兼顾到。他们中的大部分选择在家避疾,如果没染病还好说,万一染上了,那可就……
不过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韶言叹气。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守到秦氏支援。
君氏的这些门生里,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人倒下。现在他们吃饭服药都要各找各的无人之地,白醋和艾草一整天就没停过,可还是有人中招。
有一个姐姐,在韶言来的第二天就染上了病,高热三天不退,然后就……
把她搬出来出来的时候,韶言人都是木的
。
为了防止疫病继续扩散,尸体是不会交还给家人的。最多最多拿走两件贴身之物,用烈酒洗过再熏了白醋艾草才被允许交给家人。
这个时候,也不分身份地位与男女老少。老妪与少女躺在一处,财主被乞丐压在身下。他们堆在一起,然后一把火。
皮肉烧焦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见周围几个修士的难看脸色,韶言自告奋勇地留下看守。
于是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盯着眼前窜的老高的火焰,瞳孔中平静地倒映出这等人间惨事。
人越来越少了,韶言需要做的工作也越来越多。负责熬药的医修们有单独的一间房,平日里和他们不接触。于是韶言除了搬尸体烧尸体外,同时还负责按时取药和烧白醋点艾草。他在这里可真谓是身兼数职,有时候连吃饭时间都没有。
但饭可以凑合吃,药却是不能少喝的。
君氏倒下的门生越来越多,无奈只好又派出一批人。只能说,韶言的身体确实是健壮。终日混迹在全是病气的六疾馆,他竟然还能平安无事。二十多天过去,除了韶言与熬药的几个女修,之前那批人就没有剩下的。
万幸,在苦苦挣扎二十多天后,秦氏的人终于来了。
风餐露宿,疲惫不堪,可惜君氏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来招待他们。不过好在这些秦氏医修也都晓得争抢时间,简单在驿站整理了一下就来了六疾馆。
这五十名医修的到
来极大地帮助到了君氏。看到韶言这些天跟个小陀螺似的忙的团团转,负责熬药的几个女修都劝他回君氏,现在又不缺人手,他一个小孩子本就不该来。
可韶言害怕自己身上的病气传进君氏。他干脆留下来给秦氏熬药的医修打下手,准备先缓几天,若是无事,他再回君氏。
令韶言深感意外的是,负责熬药的医修里竟然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韶言起码又高又壮,看上去要比实际年纪大。而那个少年,就是十二三岁的模样。
他神色温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处理药草十分熟练,对药理也是十分精通的模样。这个少年连名字都是草药的名字,荆芥。
秦氏唯独派来这么一位年轻的外姓医修。大抵是因为『医者不能自医』,秦氏的人大都身体虚弱,深负重疾,且随着年纪增长愈发严重,以至于他们二十多岁就英年早逝。
韶言听师父提起过他们,师父说,或许他们的血就不干净,这些年了,只要沾染上秦氏的血脉,哪怕一丁点,都逃不脱英年早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