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意一直都知道封朔的嗓音好听,但从来没有哪一刻,好听成这样。
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么?
而且他把自己整个书架上的书,位置都记清楚了?
姜言意不信邪,又问了好几本书,发现封朔都能准确无误答上来。
她不死心,仰着头望着书架最顶排那些明显没怎么经常翻动的书问他:“最顶上右数第十一本是什么?”
“《兵经百篇》。”说这话时,封朔已经从后罩房出来,他换了一件挑丝双窠云雁袍子,发梢沾了些水汽,有些湿意,几缕蜿蜒披散在肩头,跟他穿得一丝不苟的云雁袍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加上他那张清冷的面孔,莫名多了几分禁欲感。
他见姜言意还站在书橱前,道:“兵书枯燥,怕你不喜看。”
姜言意回头,顿时被惊艳了一把,她拿着手上的游记走过去,“咳,我就是好奇问问。”
她在自己经常看书的蒲团上盘腿坐下:“书橱上的书你都看过。”
封朔瞥他一眼:“放进书橱里的书不看,留着当摆设么?”
姜言意已经为他添加了一个博学多才的滤镜,哪怕他此刻说话的语气欠揍,但听起来也没那般讨厌了。
她双手捧着下巴问:“新放上去的那些志趣游记也是你看过的?”
封朔道:“粗略翻过,觉得尚可一看,便留下了。”
虽然某人喜欢嘴硬,但姜言意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她赶紧招呼封朔坐下:“尝尝我做的香锅。”
封朔在她对面坐下,他早膳一向只用个五分饱,今晨却就着白米饭下着锅子吃了个十分饱。
姜言意满脸期待望着他:“味道怎么样?”
封朔自恢复味觉以来,还没把山珍海味都吃遍,他记忆中没吃过这样的锅子,但自己失去味觉时有没有尝过这样类似这样味道的菜,封朔也不确定。
他沉吟片刻后道:“不错。”
对于他这样的回复,姜言意倒没觉着失望,毕竟人家一个王爷,什么美味佳肴没吃过,能得“不错”二字,想来在其他权贵中也能大受欢迎的,她笑得见牙不见眼。
封朔被她那个笑容晃了神,眸光微深,转头望向窗外。
为了房间里能采光透气,下人在窗户处装了一层挡风的明纱,现在房间里就算开了窗户,寒风也吹不进来,但从里边能瞧见外边的景色。
“再过几日,西州城内当要下雪了。”他道。
姜言意跟着他转头望向窗外,窗前的文竹因为有地龙暖着,半点不见颓势,在严冬腊月依旧繁茂,文竹丛上方是半片灰白色的惨淡天空。
这时候姜言意尚且不知封朔那话里的意思,权当他是感慨时令,等几日后姜言意跟杨岫邴绍二人去城南找老秀才,发现不少官兵在街口处发放棉被米粮,才知封朔是忧心一旦下雪,西州城内或许又会有数不清冻死饿死的人。
两日后。
城南一带领取棉被米粮的百姓在街上排着长队。
姜言意路过时一眼望去,只觉每一张脸孔都是灰扑扑的,她记不住也辨不出谁是谁,但每一双眼睛都在死灰般的暗淡中又燃起了光,仿佛黑夜里迸出的火星子,渺小却又将夜幕灼得千疮百孔。
耳边全是“辽南王仁厚”、“辽南王慈悲心肠”、“辽南王善德”之类的声音,他们夸的是封朔,姜言意心中却也跟着欢喜得紧。
杨岫邴绍二人先前已经探过路,几人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老秀才的住处。
屋舍破败,四面透风。
院子里搭了个偏棚,棚下是一个简陋的火塘子,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正用炭棍在地上比划着,教围在火塘子边上烤火的几个孩童认字。
姜言意扣了扣满是铁锈的门环,老者才转过头来,虚着眼往门口看:“不知是哪位贵客光临寒舍?”
他须发花白,显出些潦倒老态,但精神头还不错。
姜言意让邴绍把路上买的一壶酒和一只烧鸡拿过去,含笑道:“非是贵客,今日贸然叨扰,是想请老先生出山说书。”
提及说书二字,老者眼中闪过一抹怅然,连连摆手:“我好些年没干过这一行了,嘴皮子都不利索了,您另寻他人吧。”
他指着酒和烧鸡道:“这些东西也一并拿回去吧,小老儿无功不受禄。”
姜言意道:“老先生莫要自谦,当年您说书,哪次不是满堂喝彩……”
“皆是往事,无需再提,且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