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松堂见他不答,叹道,“此举形同迫陆九郎弃主,他若心怀主人,纵然被迫投效殿下,也难免暗怀怨恨;他若轻易弃主,就是一无义之人,殿下要来何用?”
李睿瞬时一怔,省觉过来,“不错,是我想左了。”
郑松堂知是这人太过出色,引得李睿动了盘算,然而人心至为微妙,越聪明的人,越不能以心计挟迫。
一名护卫忽然奔入,“禀殿下,陆管事突然打翻数人,冲出了商队的围护,我等未及阻拦!”
李睿神情难辨,不知是懊是恼。
郑松堂暗忖,倒是个忠义的奴才,不枉殿下欣赏,只是这一去,怕是难有性命了。
回鹘乱兵入镇之时,伍摧恰好蹲在外头晒阳,一见火烫屁股般冲回了院子,直吼出来,“回鹘兵来了!最多一刻就要搜过来!陆九呢?”
石头正在提水,吓得木桶呯然坠地,慌张道,“哪来的回鹘兵?九郎去了商队还没回来!”
商队有大量军卫,自然有一战之力,但两下已给回鹘兵隔断,外头的尖叫与哭喊由远渐近,乱兵正在挨门挨户的抄刮。
伍摧头皮发麻,语无伦次的道,“完了,带将军跑吧,但敌兵太近了,一定会追上——”
石头一样手足无措,“将军还伤着呢,大夫说不能颠动——”
屋内突然传出韩明铮的声音,“将院子抄乱,灶堂浇瓢水,从后门把军马放了,所有人撤到主屋的阁楼上。”
她的话语冰冷而镇定,一言就稳住了神,伍摧和石头赶紧行动,不多时院子一片糟乱,厨房散出一股浓烟,宛如给洗劫过一般。
主屋的阁楼黑洞洞的半人高,搁了些杂物,石头托着韩明铮和塔兰从木梯上去,伍摧放走军马也跟着攀上,抽了梯子用朽板盖住洞口,乱兵已经到了墙外。
院门被凶猛的砸开,回鹘兵进来没见着人,大失所望,把唯一的母羊拖走了,随着乱兵一轰而出,隔院又迸出了惨号。
石头和伍摧攥着刀柄,脊背满布冷汗,这时才敢喘气。
韩明铮给塔兰拥在怀中,牵动伤处疼得脸色发青,她一直在静听,待确定附近没了乱兵,极微的开口,“陆九郎每日都去商队,是做什么?”
石头吞了下口水,用这辈子最轻的声音回答,“不知道,那商队很奇怪,大多是军卒,李公子有个随从蹲着尿,但没有男人□□。”
饶是韩明铮一向聪慧,也没弄明白,怔了好一会,“没有是什么意思?”
石头发窘,不知该怎么说,“九郎让我去厕所瞧的,不是完全没有,只剩一半,像是给切过。”
伍摧跟着解释,“商队的头领是李公子,陆九说他大约无聊,爱唤去陪着叙话,没啥正事。”
石头心里慌得紧,“商队那边人多,九郎肯定安全,就不知能不能回来。”
伍摧丧气道,“他一个人回来有什么用,除非请商队的来救,这么多回鹘兵,我看人家不会冒险。”
裂开的墙缝透出微光,韩明铮静了许久,目光淡远,“不必指望,他不会回来了。”
半个镇子哗闹无比,村人惨烈的哭号,回鹘兵纷乱的呼叫,宛如兽群的狂欢。
陆九郎死死咬牙,清楚自己犯了错。
近期的顺遂让他忘乎所以,炫弄太过,成功引得贵人欣赏之余,反而觉得原主成了妨碍。
但那不是商家女,是他拼死从数万蕃兵手中抢出来的韩明铮!还有石头与伍摧,一起从死人堆里滚过来的伙伴!他怎么会抛下这些,去奉承那些傲慢的蠢货!
天渐渐暗下来,如无边的夜毯覆住他的愤怒,包容他的匍伏,向镇子的另一头挪近。
一个乱兵醉醺醺的走到墙边,刚解开裤子,幽影无声的贴近,回鹘兵挣扎着被拖入墙后,片刻后又踏出来,身形似乎更高了。
黑夜与乔装给陆九郎带来了隐蔽,依然得极其小心。
回鹘兵个个连髯结辫,发式与河西截然不同,陆九郎无法混充,乱兵又无伤员,裹头反而更扎眼,他只能利用墙根或边角潜行。千难万险的摸到半途,又一群乱兵纵马入镇,大约从别处劫了商队,押着一长串的骆驼,驼背载有硕大的货包。
陆九郎险些给冲个正着,仓促躲进一间空屋,哪想到几个回鹘兵也相中了这间,轰笑着扛着一个毡卷冲入,扔在地上迸出一声痛呼,竟跌出了一个女人。
陆九郎在乱兵来临的一刹抄起柳筐扣在身上,万幸没给发觉,正琢磨着如何不惊动的挪出去,突然从筐缝里瞧见女人的脸,居然还是个熟人,正是安夫人之女安瑛。
安夫人给女儿挑不到满意的人选,又盘算起招赘来,然而没本事的男人守不住庞大的家业,有本事的又野心勃勃,怕女儿单纯太过反而受欺,遂让安瑛跟着走一趟商,长一些见识。去时十分顺利,哪想到归途已经远避了战地,仍是撞上一支回鹘乱兵,队里的男人皆给屠杀,甚至为争抢安瑛,乱兵之间还打了一架。
此时进了屋子,回鹘兵急不可耐的甩上门,将火把插在壁架,开始脱衣裳。
安瑛迸出恐惧的尖叫,这不奇怪,换个大汉被光屁股的回鹘兵按住也要吓傻,她拼命的挣扎,眼泪糊了一脸,只换来猥笑和亵弄,如一头可怜的羔羊。
陆九郎无动于衷,趁着她吸引了回鹘兵的心神,极慢的顶着筐向门边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