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那几位台里领导四处梭巡喝了一遍,时间差不多了,李景恪得给人面子,这时才放下酒杯,感觉今晚可以走了。“刚刚那个挺漂亮的,”池灿跟着李景恪往外面走去,张了张嘴,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哥,我的玉佩……”他不知道把这话闷在心里闷了几天了,说出来时莫名带着悲壮之情。李景恪转头看向他,说道:“那是你的玉佩吗,反正都不戴了。”池灿被噎了一下,没说出话,玉佩是他自己取的,像是自作自受。“刚刚那件红翡是大件摆件,种色一般,也就几十来万,”李景恪说,“你那块小是小了点,但这几年天空蓝的带春飘花见得少,价格被炒得不错,还能拿去卖个好价钱。”池灿紧抿着唇,还是愣住,神情又瞬间变得有些茫然和难过,李景恪握着手机的手里紧了紧。李景恪如今根本不缺钱,池灿拧着眉,窘迫低声地说:“我戴的,你别这么说。”“就那几天没有,我解释了的,”他有些着急地解释,又说,“要多少钱,我买,行吗?卖给我就好了,哥……”“你有多少钱,十万,二十万,还是五十万?”李景恪说。池灿噤住片刻,眼睛变得有些红了。因为此刻从李景恪口中知道了那块宝宝佛玉佩能用多高的价钱来衡量,所以不可避免地又会想起李景恪说过的,那不是什么宝贝。和钱根本没有关系,曾经池灿不需要付出一分一毫就得到了它。只有池灿得到了它,它才算宝贝。“我……”池灿刚开口,那边的拍卖到了中场休息阶段,整个露天花园的灯都暂时亮了起来,把角角落落照得灯火通明。李景恪停下脚步,伸手搭在他肩上按了按,示意周围有很多人,大多还是相互认识的熟人。池灿被迫安静下来,看见不远处真的有人正看着他们。今晚沈礼钊和唐殊也来了,站在花坛边和其他人说着话,看见李景恪和池灿终于过来的时候才看了过去。刚刚李景恪接的就是沈礼钊的电话,他们那边还有点事,两人约好明天再去工作室见面。然而当灯光很快再次熄灭,池灿刚要和李景恪继续往外走,他错开眼睛,接着看见另一边有人朝他们走来,离得越来越近。等到光线扫过来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是罗杰过来跟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池灿,”罗杰看见池灿望过来,先热络地道,“毕业从北京回来了吗?”“之前怎么没看见你们,就要走了?”他按见人递烟的习惯给李景恪递了根烟,李景恪没要。现场虽然没有明确禁烟,但一侧有专属吸烟区,大家会专门去吸烟区抽烟。“一直在后面,时间差不多了。”李景恪说。李景恪也没有想去吸烟区的意思,罗杰就把自己的也收了起来。池灿跟着回道:“还没有,回来实习写论文。”“罗杰哥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罗杰笑道,“终于连研究生都要毕业了,以后你哥就彻底轻松了。”池灿暗自深吸了口气,觉得罗杰这次没说错什么,他点了点头,大方地说:“刚好我专业对口,毕业回来就能帮到他了。”罗杰闻言感叹玩笑道:“当年说你哥未婚养小孩,还真是,我们可比不了,虽然现在看来也没赔本,但耽误你哥这么多年,连个小情人也找不了个固定的带来看看,上次见那个”池灿脸色陡然变了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罗杰说的好像仍然没错。“罗杰,”李景恪打断了他,微微笑着说道,“你是打算结婚养小孩了啊,你阿奶介绍去相亲了?”“我相什么亲结什么婚,”罗杰连忙转头往后看去,他今天跟最近才勾搭上的那位来的,哪里能提这种事,“这辈子都算了!”池灿没听后面李景恪和罗杰还说了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不多时,他就跟着李景恪离开了酒店。李景恪是开车来的,他一开始自顾自上了车,还是坐在副驾驶。池灿迟钝地陷入了一阵空茫之中,没有了多少笃定。李景恪拥有得再少,也从来不缺追求或喜欢他的人,无论从前还是更阔绰平坦的现在。很多东西李景恪不是不能拥有,而是他也有拒绝的权利,拒绝接受爱意、给予承诺和说永远的权利。池灿比起其他人,其他人也许无功无过,也许还和李景恪没机会产生交集,也许……反正每一个都不像池灿,不像池灿借着弟弟的身份一年一年晃在李景恪眼前,自诩聪明,厚脸皮地找李景恪要奖励要接吻要拥抱,要承诺和爱。李景恪耐心不多,也许如果不是当年签字画押揽下了责任、也让池灿利用了李景恪的心软,他早就有无数个理由把他扫地出门。“你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了,要把玉佩收回去啊?”池灿稀里糊涂想了很多,仿佛睁着眼睛忘记眨,看向车玻璃外看了很久,最后只声音不稳地问出了这么一句。李景恪喝过酒,开不了车,他拧眉看向池灿,然后下车走过去拉开了池灿的车门。人生中的常量池灿盯着前方车玻璃外的那盏路灯,脑袋没有动。但车门被打开了,池灿从余光里感觉到了李景恪靠近过来。李景恪沉默不语,在看着他。他其实把话问出口后就后悔了,如坐针毡,此刻试着微微转头去看李景恪,短短几秒内脑子里瞎想了很多,想到李景恪会不会是听了他的话,正好求之不得顺势而为,是来让他下车滚蛋的。李景恪伸来一只手刚碰到池灿右边胳膊,池灿像是再也忍不住了,瞬间缩回手臂一躲,紧紧捏着身上的安全带,对李景恪说:“我系好安全带了,不下车。”酒店门口的停车坪并不大,旁边有人开车离开,池灿眼睛被车灯晃得模糊,眨一下好像都很艰难。“你要是让我下车的话,我就趴到引擎盖上去,今晚就睡在那里了,让你也走不了了!”池灿语速很快,有些急促,不清楚自己说的话过没过脑子,但就是要说,恨不得大喊出来,“到时候他们就都会知道我们在闹分手。”李景恪收回搭在车门边的那只手,心口没由来发紧,失笑道:“谁在跟谁闹分手?”他俯下身来,仍然轻而易举地一把握住了池灿的手臂。像搞不懂池灿刚才在露天花园里突然说“永远”一样,李景恪不知道池灿此刻又在想些什么。池灿边可怜兮兮地认为他是要分手、要赶他下车,又边赖在车上不走,说威胁的话。虽然玉佩不是第一天不戴的,也不是他第一天知道被拿走了的。百折不挠、伤心也伤心得短暂的池灿很会生气,很会反思,同样很会道歉,有爱人的无限勇气。今天讨要不到的东西,池灿可以明天再来,每天都来。“你要跟我分手。”池灿紧挨在座椅靠背上,声音变得低起来。“谁说的啊。”李景恪笑了一声,穿过池灿的手臂,按下按扣松开了他身上的安全带。他探身进来后脸上背光,近距离盯着池灿的眼睛,问池灿:“又没谈过恋爱,怎么能叫分手?”池灿呆住了,锁紧起眉头,呼吸时胸腔有点带颤,抓着安全带和李景恪的手一口咬定说:“就是谈了,你现在拿了我的宝宝佛玉佩,还要把我赶下车,就是要跟我分手”他声音本来是越说越大的,听见远处有人从酒店出来的脚步声,立即又低了下去。李景恪长时间弯着腰,像是累得无声叹了口气。狭小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酒气虽然很淡,但依然萦绕在两人的呼吸之间,可池灿看起来好像被头上一片乌云笼罩,陷入伤心,就是闻不到。“没人要把你赶下车,”李景恪反而先笑起来,手指掐着池灿的两腮说,“跑来这里系上安全带就不打算走了,想等着酒驾了直接把你哥送进去是吧。”他起身往车门上靠了靠:“正好当分手大礼?”池灿仰起头和李景恪对视着,半晌仿佛终于弄明白了,只好安安静静地松手回来,然后下了车。但李景恪一直拦在了车门边,他进也不行,退也不行。“哥”池灿没办法了,忽然抽气了两声,说,“小桔姐和别人总问你对我好吗,你跟李景恪关系好吗,我还总说好。”池灿说着说着,踩在停车坪凹凸不平的石砖上不小心要往旁边歪去,李景恪见了连忙抬手,一下揽住了池灿的腰。“你现在对我好差,和以前根本不一样,”池灿被抱紧了,在李景恪耳边崩溃地说,“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也行,你也一辈子别想结婚,我每天都住家里。”李景恪抚摸着池灿的后背,低声说:“本来就不结婚,你在家里,我还和谁啊。”池灿听不懂,继续抽泣说:“你如果不要我的爱了,我以后就不给你了。”不再给的前提是李景恪明明白白对他说不要了,李景恪沉默下来,池灿绝望地默认李景恪认同,又觉得应该默认李景恪反对,他想推开李景恪,双手却抱李景恪抱得更牢。半晌,李景恪开口问道:“你不是说的永远吗,池灿。”他声音有些低哑,眼睛看出去望见不远处酒店二层灯火辉煌,看见的却不是自己在名利场中虚与委蛇、应付奉承或低头认亏,而是越过灯火之后,偌大的风城在夜空下黑影幢幢,那时的李景恪还在餐风咽露,为明天该如何活下去而思索,又不再思索。那不像上辈子的事,曾几何时,李景恪站在此处,再低头看向池灿。也许李景恪就算没有池灿也是可以的,李景恪没有池灿的时候没觉得有多差,活得也潇洒,没觉得如今这些能得到的东西他得不到,金钱、名誉、地位和身体,只要贪心多一点,往上爬就好了。李景恪在放手让池灿去北京的那一刻,必然想到过,池灿将来可能会以何种方式离开他。人生中发生的事总是循环往复,如出一辙。但因为有了池灿,李景恪很久以来,已经不再对这些做思索过后又放弃思索这样反复的举动。尽管今天李景恪不知道会在晚宴上碰见池灿,他接到了许如桔的电话,却没接到池灿的电话。李景恪不确定一切,却好像相信池灿会一次次回来,池灿想要见他。池灿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从不意外。因此池灿总是可以被原谅的。池灿说以后不要再爱李景恪了,才让人存疑。李景恪又叫了他的名字:“池灿。”“什么永远,”池灿好半天才回神,一副李景恪在骗他的样子,“真的吗?”“你说的是假的吗。”李景恪托着池灿的脸侧和下巴,说:“池灿,你把眼泪都蹭在我身上了。”“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池灿看向李景恪,胸口一起一伏,说,“我没哭。”李景恪“嗯”了一声。“你不结婚,不找小情人,还和以前一样。”池灿从脑子里搜刮,把刚刚凡是李景恪说过的话都拿出来。他其实什么听着,总喜欢听风就是雨。罗杰随便说点什么他也会信。李景恪笑了,说“当然”,又说:“小情人也是你当初自己造出来的啊。”池灿怔住片刻,撇撇嘴。他就知道。紧接着李景恪看见池灿好像长长吐了口气,鼻息都落在颈侧。池灿和李景恪对视着,尝试着再靠近了过来。他攀上了李景恪的肩膀,很轻很短暂地碰上去,和李景恪接吻。他又不知满足地碰了好几下,每一次都很轻,比一开始时间长,但仍然短暂。李景恪用指腹按了按池灿稍有湿润的嘴唇,对池灿说:“哭了也没事。”“那我的玉佩”池灿其实已经摸到了李景恪的口袋,知道那里面鼓鼓的一小块就是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却收手回来,低头拉开自己的西装外套,从毛衣下掏进裤子口袋里,然后磕磕绊绊掏出了一个银闪闪的东西来。他连包装也没要,把他带来的那只打火机塞到了李景恪手里,却不说话,像为了多加筹码不管不顾就往外掏自己有的。“不是要我再还一件吗,怎么还多给。”李景恪说。“我就愿意。”池灿哽着嗓子说道。李景恪停顿了一会儿,收了池灿的打火机,终于拿出池灿那块天空蓝带春飘花的宝宝佛玉佩。那上面的编绳换过新的。池灿低头看着自己的莹润透光的玉佩,心中震颤不停,不觉得自己赔了本,从未计算过。池灿说要李景恪还他玉佩,结果自己转头又要偷偷买打火机送给李景恪,池灿觉得李景恪和以前不一样了,对他不好了,仍然要穿着李景恪的衬衫来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