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景恪一出来就迎面和他再次撞上,他被李景恪重新变得深不见底的双眼一盯,与此同时远处传来脚步声,他才瞬间反应过来。但已经晚了。许如桔果然正从病房里出来找人,看见他们也一前一后从消防通道的那张门里出来。池灿心虚地转头望去,虽然说了不怕被看见,但此时有了种和李景恪不清不白被发现的感觉。池灿想起刚才在病房外听见的那些刺耳声音,莫名担忧起来。“交完费回来了,”走近了,还是许如桔先对李景恪开的口,她神色略微恍惚,以为病房里的争吵谁也没听见,仍然尽力掩饰着,“我把池灿接过来的,是不是耽误时间了,等会回去我送他。刚刚你们”李景恪说:“不要紧,来找我生气来了,他巴不得。”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一目了然,好似不太在乎,却也不会低头。许如桔偶尔想过,假如他们都松松口,做场戏给阿奶给别人看看又能怎么样呢?可真这样做了,对李景恪、对他们自己而言又算什么?气氛显得有些凝滞,池灿看了一眼李景恪,再看向许如桔,“嗯”一声,迟疑地点点头。他走到椅子边提起自己的书包,里面又传来很辛苦的呼吸声和咳嗽声。许如桔眼眶微红,沉默着站在一旁,等池灿拿上东西准备原路带他回去。“进去看过了吗?”李景恪所在的地方稍远,声音不大地问道。“还没有,”许如桔顿了顿,说,“之前阿奶没醒。”李景恪表情平和,用眼神示意,对池灿说:“进去看一下吧。”池灿在李景恪的要求下,到底还是进去病房看了阿奶。他心中原本横亘着某些难以言喻的抵触心理,坐下后愣了一小会儿。病床上的老人缓缓看过来,气息微弱慈眉善目,令池灿心口突然发涩。池灿好像忽然明白了过来,自己是在替李景恪看奶奶的。从前奶奶眼中慈爱地装着少年时期孤苦伶仃而无惧无怕的李景恪,现在变成了他这样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面孔。他们心照不宣。点滴瓶里滴答滴答在响,池灿想象着李景恪坐在这里想对奶奶说些什么,大脑却一片空白,有些想流眼泪。人生总是充满遗憾,好像怎么尽力都不能求得完满。“奶奶好,我是池灿,”池灿嗓音沙沙的,努力动了嘴唇说道,“小桔姐说奶奶住院了,身体不好,所以想来看望您,希望奶奶快快好起来,就不会不舒服了。”他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手心,在脑海里拼命搜刮着他的书包里还有早上从家带到学校却没吃的一盒牛奶和一个苹果。但就算拿出来可能也显示不出更多诚意,反而让人觉得敷衍寒酸。阿奶听完了池灿断断续续说的话,脸上很慢地浮现起笑意,那截干枯的手臂忽然动了动。她探出手来,池灿下意识凑过去,很快被拉住手拍了拍,然后才松开。“在好好读书么?”阿奶问道。“在的,在一中读高三了。”池灿低声回答。“你是好孩子,是要好好读书,别去外面跟人学坏了,否则哪里有什么好日子过,为什么要选条难走的路去走?如果真的那么不在乎闲言碎语,还用受苦吗?”她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凄哀。池灿推门走出病房的时候视线低垂,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期间罗杰过来了一趟,先跟还没吃过晚饭的许如桔去医院附近吃饭去了。李景恪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等池灿走近了,伸手将他背反了的书包肩带翻转过来,说道:“晚上不好坐车,等一下跟罗杰一起回去,钥匙带在身上了吗?”池灿抬头看向李景恪,纵使听懂了再多的道理,也发自本能无法违拗自己想要什么、因为什么而心动。他没有跟人学坏,现在大家看见他开始满口夸奖,只要努努力读读书就万事无忧,可也是他先对自己的哥哥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胡搅蛮缠,不知羞耻。他好像也是其中的罪魁祸首。可他依然只想自私地让李景恪回家,回家一切就会好的,没人能看见,痛苦就可以少一些。“带了。”池灿说。“最后这一天,”李景恪默然半晌,神情疲惫,退让道,“这一次答应你了就肯定算数。”罗杰上来的时候买了提果篮,医生在病房里查房,他就没有进去,最后跟李景恪打了声招呼,好带池灿一起回去。面对在场多出来的其他人,池灿骤然清醒了,这下变得很听话,安安静静跟罗杰拐弯进了电梯。“今晚我去老宅,还剩了点事,差不多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到时候不至于毫无准备,”李景恪靠在墙边看着他们的电梯门徐徐关上,阖了阖眼,转头对许如桔说,“你真打算辞职了?舍得吗?”“医生的意思是不剩多久了,我想先陪阿奶过完这个年,中间也有考试,和昆明那边以前的老师也联系过了,不是没有希望。但要说舍得吗,当然很难舍得。”许如桔苦笑一下,看着李景恪,忽然有些欲言又止。“有事?”李景恪问道。“不是,”许如桔犹豫着问,“我是想……当年因为丁雷把这些事散播开的,让你跟程言宁分了手,既然已经分手这么多年了,不想复合,也没有其他一个合适的吗?”李景恪一愣,扯扯嘴角笑了一声,说:“这话你站门口离远点说,别被听见了。”“没有不是更好么,”他又说,“谈恋爱费钱又费事,麻烦透顶。”许如桔回想着方才罗杰有意无意问过的话,心下跟着浮动焦灼起来,有些疑虑好像并非全无依据、空穴来风。可她不愿意相信。“是因为池灿吗?”许如桔试探地问道,“那等他明年上半年高考完,以后去上了大学,总可以了。”李景恪抬眼看向许如桔,眉骨跟着抬起,显出一道锋利冷峻的弧度和阴影。他不露声色地开口:“可能不行。”许如桔没听出来他到底什么意思,但李景恪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情,她确实问得太唐突了。李景恪离开后,她忧心忡忡地走进了病房。哥哥的小狗李景恪勾住项圈轻轻把池灿往前一拉,再稍微用了点力,池灿仰起头,颈侧和挣动的喉结露出漂亮的弧度,也显得很脆弱。“项圈哪里来的?”李景恪再次问他。身上的外套早就被脱掉了,风从外面无声无息钻进来,池灿觉得冷,看着李景恪时眼睛睫毛微微颤抖着,抬手去摸李景恪的手背,手指依然碰得到自己脖子上冰冷的项圈。他摸到了李景恪右手手背上疤痕的位置,终于能发出声音,开口说:“我以为前天是你的生日,小殊哥让我把这些凑数送给你……”他哽咽了一下,想起硬塞吃完那个小蛋糕的晚上,难受地说,“我还以为都是吃的。”“生日,”李景恪手背被蹭得有些痒,反手捉住池灿的手指,一点点包进掌心里,说,“所以那天才要我回来,跟你一起吃饭啊。”池灿低了低头,像是不愿意再面对和提起,可他现在高度和李景恪几乎齐平着,低下头也躲不过李景恪的身体、目光和禁锢着他的一切。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小狗了,是李景恪的小狗。“你准备了什么?”李景恪好奇地问。“我,我没准备什么。”池灿说。“是吗,”李景恪敛了敛眉,让池灿的手臂放回去、还是搭在肩上,然后用手理了理池灿的毛衣,“准备的东西该不会都被你自己吃掉了,那给我吃什么?”他白天回来之前去过一趟工作室。唐殊见李景恪说老太太已经出院,点点头,临走时惦记着让他保守秘密的池灿小兄弟,便多嘴问了一句,昨天吃成蛋糕没。李景恪问什么蛋糕,唐殊却一愣,回的没什么、问错了。只有池灿能和吃不吃蛋糕这种事沾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