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带上,该走了。”李景恪说。池灿点着头,真的跟要去春游了一样兴奋。出门前李景恪关上洗手间被腐蚀得有些破的木门,无意瞥到角落那件黄外套,说道:“昨晚的换洗衣服晚上回来洗了,不然再过两天打算裸奔去上学?”池灿顿时收了收脸上的笑容,讪讪捏着书包带子说:“晚上回来洗。”两人终于出了门,李景恪稍慢一步在锁门,池灿就等在马路边,看见李景恪没推自行车就走了过来。他有些奇怪,背着书包跟在李景恪旁边一路往坡下走,犹疑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哥哥,怎么不用骑单车啊,走路去吗?”“走不了?”“不是……”到了大马路,他们走在路边枝叶繁茂的人行道上,四月的杜鹃花开得正旺。早上的天气偏凉,远处水平面对岸的青山上飘着没散完的雾,再往上又是划破天际的流云,日出之处金光熠熠,洒在中间这一小块平整的大地上。而他们这岸的左边也是山,池灿发现路边都有一道沟渠,水流不断,从山上来。李景恪在路边一个不显眼的车站停下来。很快迎面来了辆c7的绿色公交,摇摇晃晃的,池灿跟着李景恪上去了,车上人不多,有两个背着背篓的老奶奶打算去赶集。池灿挨着李景恪旁边的座位坐下来,有些新奇和紧张,还没坐多久,他们就又到了。池灿将要就读的风城初级中学在古城北门外,许如桔就在这所学校正教初一。他算是插班去读初三下学期,马上要升高中,短短半年不到,户口又还没落回来,原本学校是不会接收的。穿过古城时简单吃了两包子当早餐,然后走进简陋的校门,池灿四处看个不停,学校里全是青瓦白墙不过三层高的教学楼,零散的读书声从窗口传出来,前方的操场中间黄黄绿绿,跑道却黑乎乎的,并不是池灿曾经学校的那种红色塑胶跑道。李景恪领着他去初三那栋楼的一楼见班主任,刚一进办公室门,对方一看见李景恪,笑道:“来了,这么早。”她说的仿佛是池灿不懂的方言。不过很快池灿反应了过来,妈妈就是白族人,他隐约记得一点,是白语。“陈老师,”李景恪自然地回道,“来早点多熟悉一下。”“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急着去上班?”“还好,离得不远,再走一段就到了。”池灿一知半解地听着,只觉得李景恪声音从头顶传来,比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他扁了扁嘴。“陈老师,”李景恪扶着池灿的肩膀往前按了按,用普通话介绍,“这是池灿。”池灿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抿嘴露出笑容说:“陈老师好。”陈老师年过五十,在这里任教多年,曾经也是李景恪的班主任。她一见池灿的模样便忍不住让他再过来点:“好乖呀,回家再收拾你池灿把那张转学证交上去,办完入学手续,最终尘埃落定进了陈老师当班主任的初班,成为风城中学的一员。他是班里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人,不过那身校服灰不溜秋有点难看,池灿觉得没穿就没穿,他更喜欢自己的蓝色外套。陈老师把他介绍给班里同学的时候,池灿感觉每个人都在盯着他,顺便盯他的蓝外套,他又有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了,难免对新环境感到手足无措。不过好在班里的同学虽然对他好奇,但并不排外。池灿跟他们上了一节体育课,在课上投了一个远远的铅球令全年级众人看呆之后,被体育老师大力表扬了一番。这下大家都知道五班转学来了个池灿,他也收获了好几个班里的新朋友。回到学校里,他终究还是如鱼得水。老师讲课的内容居然也是早就学过的,听起来毫不费力,池灿感觉很奇妙,好像自己也没那么差,对新的校园生活也很快适应起来。但之前上体育课时,初三年级六个班是一块儿上的,池灿投完铅球去跑步,白鞋子蹭在煤灰压的跑道上,他低头琢磨正看着,背后来了个人却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推得池灿差点没站稳摔个脸着地。他摔出跑道后立即回头去看,可其他所有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凑一堆嘻嘻哈哈更认不出究竟是谁推的他。池灿紧闭着嘴唇没说话,继续回到跑道跑完了老师要求的圈数。下午下课后,前桌刚认识的新朋友杨均拿着抽屉里的麻辣条转过头来,问池灿吃不吃。池灿犹豫两秒,捻了两根麻辣条吃了:“谢谢。”“不用谢,”杨均一摆手,憨实胖胖的脸凑过来,伏在池灿的木课桌上说,“我零花钱可多了,是我们班最多的,你信不信?”“是吗?”池灿居然持怀疑态度。“当然了!我一个星期四十呢!你多少?”坐在他们旁边的一个女生见此嘘声道:“可不得四十块才能供上你那壮硕的身材。”“段雨仪你什么意思?明天早上不帮你收作业了!”杨均咬牙切齿说着,转头回来又问池灿,“你零花钱多少?”经过池灿小半天观察,段雨仪是他们班长得最漂亮的女生,杨均嘴里恶狠狠,实际上总围着段雨仪转,体育课刚帮人家跑腿买了饮料。池灿见他非要攀比,边吃着他的辣条边说:“我以前一个星期零花钱五百呢。”“五百?!”杨均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那你明天请我喝汽水!”段雨仪噗嗤一笑。杨均挂不住面子,压低了声音十分好奇地问:“原来你真是那个去北京当官儿了的池振茂的儿子啊?”池灿闻言一呆,脸色变得凝重,皱起眉头问:“谁告诉你的?”“隔壁班池文鹏啊,他说他是你堂哥,还说你是没人要……”“杨均你闭嘴吧!”段雨仪猛地拍了杨均一掌说,“隔壁班的人都讨厌死了,他们就是嫉妒池灿铅球投得远,自己长得彪悍却无能!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是是是,”杨均立即反应过来,嘿嘿笑着把辣条递给池灿,“真按说的那样,怎么可能还有五百块零花钱啊!你放心,我们都可讨厌池文鹏了,他就是个坏学生。”上课铃叮叮叮响了,很原始真实的打铃声,清脆入耳。池灿安静片刻,把辣条还给了杨均,说:“你是我们班零花钱最多的,我明天请不了你喝汽水,我现在没零花钱了。”身无分文的池灿也没有很想要零花钱,没钱就不用坐公交车,而他一直在等放学,放学后就能见到李景恪,李景恪答应了会来接他回家。李景恪会接他回家就不代表他没人要。放学前陈老师来教室留了他们一小会儿,顺便说起之后放节日假的事情,让大家不要松懈学习,这两天上课会陆陆续续布置好作业。散了堂之后,她单独叫了池灿过去搬课本资料,问他在班里待得怎么样,能不能适应。池灿一一回答完,令陈老师放下心来,然后和所有急着放学的小孩一样,归心似箭般背着书包跑出了教室。才耽误这么短时间,学校里穿着灰不溜秋校服的同学已经不多了,傍晚操场起了风,他站在校门口那栋矮楼的台阶上,看了看天上飘来的乌云,立即又把眼睛投向门外。人群里没有李景恪的身影,大家都会自己回家,好像只有池灿在等。池灿才不管,他在台阶上站不住了,往校门外的路边走去,看见一个穿黑衣服骑单车的大人都差点晃了神,才想到今天李景恪出门没骑车。他脑袋四处张望着,又看见不远处古城外在卖小吃的摊贩,他中午在学校没吃多少,吃不惯,这会儿肚子咕咕叫起来。周围的人越来越少,池灿分心完再次陷入了等待的焦虑里,开始想会不会在他和陈老师说话的时候,李景恪就来过了?可自己穿的是蓝外套,应该很显眼才对,李景恪一定能一眼就看见他,不会接错了人或者和他错过。正在池灿想东想西之际,体育课上的事却再次重演,他身后冒出一双手突然又推了他一把,那人这次没躲了,在旁边看着池灿撞到墙上,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池灿反手扶着粗糙的水泥白墙,抬头看过去,知道眼前这个黝黑瘦猴似的人不会是别人,只能是池文鹏。“池灿堂弟,你很喜欢出风头啊”池文鹏左右瞧着没老师也没大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上手挑衅似的晃了晃,“那天你在我家闹出那么大动静,把我家门都砸烂了,现在居然还敢来学校上学?”池灿站直了身体,发现自己比对方矮了一点,他说:“你家的门不是我砸烂的,我也不是你堂弟。”“不是你砸的也是李景恪!”池文鹏瞪眼道,又玩味地说,“你不是我堂弟?哦,你爹不要你了,李景恪把你接走了,你现在是打算改姓李了啊。”“也不是不可以。”池灿面无表情地说。可看见池文鹏突然往前,他立即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肚子疼一样蹲下去蜷缩着,也好像很害怕池文鹏。校门过来就是个墙角,路边也没人注意两学生在这干嘛。池文鹏弯下腰像要去扶他:“没人要你了,你就想认李景恪当哥是吗?他当年早就被赶出我们家了,被我二叔、你亲爹赶出去的,可你们一家人都讨厌!要不是李景恪,我们家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池文鹏是池家大伯的小儿子,那天在楼上听见动静趴着看了半天。家里跟二叔池振茂一家本就有过摩擦。人人都说二叔本事大,在池家兄弟姐妹里最有出息的,家里有钱是过好日子的,而他别的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亲哥当年是被池振茂领回来的那个养子给打了,从此便结下了梁子。虽然李景恪那时候很快就被赶了出去,但都在一个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后来池文鹏他哥犯了事去蹲了两年号子,虽然没有证据,但据说就是李景恪害的。池文鹏没打算把池灿怎么样,瞧他害怕的样子便越发得意,扯着他那件蓝外套的领子一提:“你以为李景恪是真把你当弟弟啊?你可是二叔的儿子,他最恨的人就是二叔,知道吗?”“你告诉我这些干嘛?”池灿脸色有些苍白,抬头盯着他的脸。“告诉你李景恪他就是个野种,你现在也是个”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池灿突然就扑了过来,把他一下扑倒在地,一直背在后背的手也拍过来,快准狠地从书包里抽出本新发的课本砸到了他头上。“你敢打我!”原来池灿的害怕是装的,池文鹏被迫在泥沙地上擦着衣服,一把揪住池灿的书包,往他身上锤了两拳。池灿咬着牙,他以前没打过架,在被翻身按住之前胡乱甩手来了个肘击,勉强跟池文鹏打作一团:“你才是野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