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琥珀后,除妖师姐弟休整了小半天,这才再次踏上了回城的路——珊瑚在战斗时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只潦草地包扎过,在找到弟弟后才放下心来,安心处理伤口;至于琥珀,他被夏油杰一吓一蒙,又塞了一段乱七八糟的理念,脑子还没转过来,急需姐姐的铁拳修正。
乙骨忧姬其实很清楚,夏油杰所做的事情绝不止是对琥珀的不彻底洗脑,这顶多是他在空余时间里随手摆弄的把戏,他真正的目的一定指向她,指向他们之间的约束。
但,不论夏油杰打算做什么,忧姬都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倒不如说,她正等着他的后手——很显然,等待着独处空间的人不只有一个夏油杰。
再者,战国时代实在是一个很方便的地方,城池之间人烟稀少,不论夏油杰想要做什么,都不容易涉及到无辜的人。
由于人见城主带着同盟的大脑瓜子跑路了,如今的人见城势力范围就完全失去了主人,在戈薇几人把消息送到后,敌对城小心翼翼地出兵,结果发现完全没有抵抗,十分顺利地白占了土地。
忧姬这一路上见到的村落基本上还是老样子,新的士兵老爷们来宣誓主权,平民百姓照样交税,应付征兵,劫掠,以及各种各样的压迫。
不论是珊瑚还是琥珀,对此早已见怪不怪,除妖师们基本是不会也不能干涉普通人类的,他们平时受诸侯大名的奉养与雇佣,出现险情时也只与妖怪作战,即便是选择了游方的除妖师也不例外。
但对于在现代长大的忧姬来说,这种粗疏的统治方式已经堪称“□□”了,她望着不远处的村落,在那里的五条城的士兵们已经完成了搜刮,拉着一看就装满了东西的破烂车,心满意足地离开。
“抢得明目张胆呢……”夏油杰的笑声在忧姬耳边响起,“小忧姬竟然不打算去帮一帮他们吗?虽然这只是猴子之间的争夺,但是其中一方可是完全‘无辜’的。”
忧姬收回视线:“他们都是这个时代的普通人。”
越是习惯“無上菩提”,忧姬对自身术式的本质就越是了解,她自身和因果律已经几乎分不开了,一旦与某个个体建立联系,这之后会所带来的影响必然是千百倍增幅,她自己当然是债多了不愁,与她认识的能力者们也多少有办法应付咒力的余波,但普通人却太脆弱了——遭到几乎是世界层面所带来的后续影响,那真是祸福难料。
尤其是在异时空,这种因果律会被放大百倍,后果更是完全无法预测。
夏油杰和忧姬相处了这么久,对她的咒术多少也有些了解,他理所当然地发出猴王宣言:“这种事情不该是以你的自我意志为优先吗,你既然喜欢‘慈悲’,那就去施舍好了,反正只是自我满足,根本不需要为普通人考虑——”
“猴子就是猴子,永远都是那么丑恶,贪婪地不顾同类的死活……真是奇怪啊,你怎么能去爱这样的生物?”
忧姬从村落中收回视线:“因为我也是你口中的‘猴子’,我的心是属于人类的,他们所拥有的一切缺点都同样存在于我的身上,所以我理所当然会这么想。”
夏油杰完全不能理解忧姬所说的话,在他看来,咒术师与普通人之间本就存在天堑,特级和非特级之间又是一道巨壑,对普通人来说,乙骨忧姬已经掌握了近乎神灵一般的力量,可她却认为自己和凡人没有区别?
问题是这个傻女人所受到的教育和遭受的经历都与“普通人”相差万里,她究竟是怎么养出的这种性格?
忧姬难得地猜到了夏油杰的想法,她认真地道:“能力者也好,普通人也罢,甚至连那个世界里的死神们,也有着相似的欲望和渴求。不论是咒灵、诅咒还是妖怪,哪怕是这些非人的生物,也来自人类的七情六欲。”
“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是同类呢?”
这得是多么天真的想法,夏油杰想要嗤笑,却再次望见了忧姬的双眼,昏暗的晨光之中,她的双眸宁静幽深——不管他多么不齿于这个念头,但乙骨忧姬是这么认为的,更可怕的是她会去践行这个理念。
她自认为是人类,于是把人类的荣耀当成自己的光辉、把人类的卑鄙看作是自身的丑陋,她以自我爱护的层级出发,进而去爱这个世界,去寻找存在的意义。
夏油杰有些笑不出来了,越是理解乙骨忧姬,他就越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也许乙骨忧姬也已经疯了,这下可好,他们这两个世俗意义上的疯子硬是绑在一起,各自笃信的理念还背道相驰,她无法第二次杀了他,他也拿她没办法……
这种事情,是夏油杰都会觉得头疼的程度。
“更何况……”忧姬垂下眼眸,昏黄的夕阳下,她看起来无限温柔,“夏油杰,我认为你也还有一颗人类的心。”
夏油杰怔了一瞬,随即暴怒,这话对他来说不啻于某种冒犯,他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乙骨忧姬,你可真敢说啊,不要用你那愚蠢天真的善良去揣测我——”
“不是的,我可从来没想过去理解你的想法。”忧姬打断他,她掀起眼帘,露出了属于旁观者的冷漠眼神,“我认为你是什么,你就得是什么。”
夜色沉沉,珊瑚点燃了篝火,有些犹豫地望着不远处的少女,她正拿着一个据说是“手电筒”的照明工具在看书,神情非常认真,也许是在学习咒术吧?
这位看起来温柔腼腆的姬君是珊瑚见过最强大的人,即便是那个妖怪奈落也不能击败她……没想到到了她这个层次,还要这样刻苦学习。
“怎么了,珊瑚?”忧姬就抬头朝她微笑,“需要我的帮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