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还真是因为工作累瘦的,经常跑工地,经常加班,饭也没好好吃。田恬就把领导给他工作加码,让他盯工程进度,但是又不帮他协调原有工作的事儿说了。三个人边吃午饭,边研究这事,可惜在座三个人没一个在职场上有建树,田恬还年轻暂时不好说,老田在国有机械厂干到退休也就是个副科级别,朱丽珍身体一直不太好,50出头办了提前病退,一辈子就是个普通工人。三个臭皮匠凑不出千分之一个诸葛亮。朱丽珍主张说:“工作有困难就要找领导,不然领导是干什么吃的。你就直接告诉他,忙不过来,请他帮着协调协调,态度好点儿。再不然直接推掉工地上的事,反正那也是基建科的事儿,就算要找使用部门参与,你们所那么多人,除了你就找不出来一个?”老田吃着饭呢,不知什么时候去泡了杯茶放在手边,他嘬了几口茶,摇着杯盖说:“那不行,不能推。基建科是院办的科室,院办成天在谁面前晃?院长。在哪儿加班不是加,当然是多在大领导眼前加,不能推。”不能推掉工地的事,就只能甩一部分原有工作出去,这个田恬早就想过了,甩不出去,他们科室没人接招。老田喝了一口茶说:“问题和意见不是随便能提的,你得预判一下领导有没有条件解决。嘟嘟,你记不记得我们厂那个郭建军,什么事儿都爱往前冲那个,其实大家伙儿挺喜欢他的,大学生、是个有担待的人,但是一辈子混得还不如我。你晓得为什么?太把自己当回事。每年厂里让大家提意见,他能提二三十条,什么业务量逐年下降、什么职工待遇低积极性不高、什么厂区设备陈旧……你看看,这些问题领导心里没数?用得着你来提?问题是领导能解决得了吗?!领导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要提,提出来就是打他的脸。”朱丽珍:“我记得他。他那个同乡,陈小明对吧,条件样样不如郭建军,可人家最后就是混得好。但他不是个好人,回回都是踩着自己同乡上去。”老田说:“但我记得他提的那些意见。有一个是建议给厂区添置几台饮水机,让工人干活儿的时候可以就近喝水。以前是得自己拿暖水壶去宿舍区打水提过去是吧。那个年代饮水机不贵,又是新鲜玩意儿,哎呀把大家伙儿稀奇得,安装那天跟过节一样,都跑去看。以后喝水都不用来回跑,干活的效率提高了。工人高兴、领导也得意。田恬,瞧,这叫提意见。”田恬给自己又盛了一碗饭,笑着说:“油腻。我才不学你们60后70后油腻的职场文化。”老田也笑了,吹着茶沫子说:“你小子,还别不信。”好狗不吃回头草!转眼,又到周五,这个周田恬基本上每天都去工程现场跑一趟,因为施工伊始,要沟通的问题比较多,非得去现场沟通不可。几次去都没有见到苏聿容,不知道他与程季彦之间怎么样了,他的心态很微妙,程季彦那天的失意让田恬觉得兔死狐悲,但男神单身似乎又更方便接近和欣赏。他的小心思很真实,是人之常情。李姐和田恬手上的纹身被领导瞧见了,他说:“呀!纹身啦?挺有个性的,花里胡哨,嗯,有意思。”“看着这个我就觉得亲切,想起来我小时候,考试作弊,把公式全抄到手臂里面,就是李姐你这个位置。结果被老师发现了。那门考试0分。而且他妈的那个圆珠笔油墨特别好,我洗了三天都没洗掉,走哪儿老师同学都能看见我作弊的痕迹。耻辱啊,现在想起来还后悔,年轻的时候真不该做那些冲动的事儿。哎呀。”田恬和李姐默默对视一眼,附和他:“是是是,对,有道理。”领导还没说过瘾,继续在那儿阴阳:“中国古代先秦时期就有了这门工艺,什么人会刺青呐?一个英雄、一个罪犯。刺在背上看不见的地方,叫‘精忠报国’,刺在脸上显眼的地方,叫‘黥刑’。”田恬和李姐:……冲动了,就不该搞在显眼的地方。好在过两个周就会自己变淡消失。周五下班时间,老田给田恬打了个电话:“田恬,今晚上回家住吗?你妈说你要是没什么事儿周末就回家来,给你弄点儿好吃的。”田恬正在收拾包、关电脑,准备下班走人,语气颇轻松:“行啊,给我做了什么?”老田:“我们看到那个菜市场的面摊开始卖凉面了,买了一斤凉面,你妈还煮了稀饭,让你从单位对面带半个大鹅回来,我再拌个黄瓜。”田恬:“……”说得热闹,结果就煮了个稀饭,拌了个黄瓜。这周末没什么事儿,在父母家就是天天睡大觉,和爸妈一起看电视剧、在露台健身、傍晚遛狗。周天下午,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他们一家三口加一只狗正在专心看电视剧,听见敲门声,田恬去开门,看见门口的安文甫,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田恬,你也在家。我来看看叔叔阿姨。”安文甫提着几个礼盒,看着像是水果补品一类的。屋里一下子都静了,只有电视剧的声音。田恬愣了一会儿神说:“哦,请进。没想到你会来。”安文甫换鞋进来,他看着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当然不至于有什么变化,才不见一年多而已,“我给你打了电话,没打通。”他看着田恬的眼睛说这话,显然是在无声询问为什么把他拉黑了。老田和朱丽珍站起来冲门口的安文甫笑了笑,打了个招呼,然后也不知道说什么,朱丽珍从容地坐下去接着看电视,老田咳嗽了两声去厨房给安文甫洗杯子倒水。他们不想干涉田恬交朋友,摸不清田恬这会儿对别人是什么态度,不好插嘴请人坐,也不好切果盘留晚饭,最多倒杯水。安文甫在客厅和田恬爸妈聊了几句,田恬感觉到大家都不太自在,就叫安文甫:“我有东西要给你,上楼聊?”“好。”他把水杯放下,跟着田恬上了楼。四五月,天气不冷不热,非常宜人,安文甫坐在露台的椅子上欣赏黄角兰的新叶,没一分钟田恬抬着一个塑料箱子过来,搁到防腐木小桌上。“一直想还你,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那是以前安文甫送给田恬的东西,以及放在他公寓里的一些个人用品,鞋、睡衣、平板、游戏机之类的。田恬很早之前就收拾好了,放在公寓里碍眼,塞在这边的客房里。说起来真他妈没脸,当时还是哭着收完的,现在再看这箱子,心里毫无波澜。安文甫看了眼箱子,闲闲地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笑着说:“你就是要给我这个?”“嗯。”安文甫静默了几秒,说:“今天没开车,不好拿。下次吧。你要是嫌碍事儿你就扔了。”拿出来很容易,但是放回去田恬心里一万个膈应,他说:“那我给你寄家里。你还租那个房子吗?”安文甫是本地人,但是不喜欢和父母一起住,工作以后一直租房子独立住。安文甫:“嗯。不过快搬了,去年我那个精装期房终于交房了,简单弄了下,这个夏天晾一个夏天,年底搬家。不用给我寄,搬家的时候本来就要扔很多东西,放你这儿,搬完家我再来拿。”他说这话的时候,用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田恬,在抛售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田恬坚持他的想法,当场拿出手机,下了个顺丰同城的寄件单,然后放下手机,告诉安文甫:“明天能到。”场面又沉静了一会儿,安文甫敲着手臂问:“五一怎么安排?”田恬简短地回答:“去朋友家玩。”上次和李姐、钟步离约好了,五一去钟步离乡下的家里玩儿,他家种了枇杷树、樱桃树、桑葚树,还有菜地、鱼塘,有鸡鸭鹅、小兔子,有烧烤架、还有烧饼炉,特别多能玩儿的,李姐大有兴趣,因为可以遛娃,小孩子都喜欢乡下。但她不好意思自己去,一定要拉田恬一起,赵阑多半也会跟着去。安文甫:“玩五天?”田恬:“还没说定,看情况吧。”安文甫点点头,想了想,忽然笑了,问他:“你有新情况?”田恬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他遇见了一个心动的人,还有了一个打直球的追求者,虽然看起来都没什么气候,但这算不算有情况?他不想和安文甫聊这个,轻轻摇了摇头,没回答。“公司给了点小福利,五一假期去迪拜旅游,可以带个家属或者朋友。田恬,你想和我去吗?”田恬:“……”田恬拒绝掉他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议加毫不犹豫。安文甫开车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差。田恬对他的态度非常冷淡,他从来没在田恬这里遭遇过这种冷遇。看来他真的有了新情况,这让他心里很乱。他后悔了,金融机构的高管只带给他半年的好感和激情,很快他就开始怀念田恬的种种好处。但当时出轨的是他,斩钉截铁要分手的也是他,一时半会儿他不想承认自己后悔了。他想等田恬主动来找他,说忘不掉他,放不下他,求他复合。就像当年他死乞白赖的追求一样。上周末,安文甫打开田恬的朋友圈,想看看他周末做了什么,发现自己被删除了好友。他考虑了一个周,决定主动一次。他还没有忘记田恬,田恬凭什么像这样云淡风轻。他考虑了一下,把车停在路边,拿出手机,给在大pa项目当老师的朋友发了条消息。下周就开始放五一假,钟步离拉了个群,和李姐田恬几个约时间,也把赵阑拉进了群。钟步离的意思是让他们就住他家,他家在宅基地上盖了三层小洋房,住进去和普通宾馆也没差。小魔仙屁股冒烟!苏聿容最近被苏奉峦闹得心烦。这个便宜儿子现在有两个全职住家保姆,一个是生活保姆,一个是教导保姆。前面有过月嫂,有过育儿嫂,有过全职婴幼儿营养师,有过全职启蒙老师,来来去去的,都陪不了他太久。三岁以后给他送到幼儿园去,苏聿容不知道幼儿园里面天天都在教什么,这两年苏奉峦是越来越稀奇古怪,越来越难缠,两个保姆都兜不住他。这会儿苏奉峦不去睡觉,在苏聿容的卧室里面赖着,哭得撕心裂肺。苏聿容听得头疼:“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要有什么事儿,你就冷静下来说清楚。没人教过你说人话吗?”苏奉峦:“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带我去找妈妈,老师让你带我去找池塘里找妈妈,呜呜呜呜呜开学以后带去学校呜呜呜呜呜……”苏聿容:?两个保姆呆在卧室门口,不敢进来,急得捶腿。苏聿容扬声:“宋老师,请进来一下。”教导保姆宋享闻言才进了苏聿容卧室,不敢乱看,只轻轻拉过苏奉峦哄着。“宋老师,苏奉峦在说什么?”宋享:“苏先生,我刚刚打电话问了幼儿园老师,老师说今天给孩子们讲了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她安排小朋友们回家请父母假期带他们去找小蝌蚪,放假回去带到学校……我想小峦的意思是想去找小蝌蚪?”她拍着苏奉峦的背轻声问他:“小峦,慢慢说,你是想去抓小蝌蚪吗?”苏奉峦哭声缓了点儿,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找小蝌蚪和妈妈……”苏聿容皱着眉,冷静客观毫不犹豫地击碎他的幻想:“你是我买来的,没有妈。”苏奉峦应声嚎哭。宋享:……“小峦,爸爸工作忙,那阿姨和婆婆带你去抓蝌蚪好吗?”宋享尽职尽责地哄他。苏奉峦继续嚎哭,边哭边用他稀碎的语言表达一个意思:我要爸爸带我去找妈妈。宋享听了都心疼,职业素养告诉她,不能去质疑老板的想法、插嘴老板的家庭关系。宋享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高级婴幼儿托管中心工作,当小宝宝的早教老师。那家托管中心价格十分昂贵,一个孩子每月的保育费在5万往上。里面的孩子都和苏奉峦一样,是家境殷实的投胎王者。父母把孩子放在这儿,抚育一条龙全交给机构进行流水线的精心管理,家人偶尔来看看,小孩儿见了他们嗷嗷乱哭,他们基本只认保育员,不认识父母。有一个小女孩出生就呆在这里,是非婚生的小孩,爹不管娘不爱,四年来她的家人从没露过面,只按时打保育费过来。她很可爱,机构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她。在机构的精心教育下,她一岁能数数到100,两岁能说一百个英文单词,三岁可以完成20以内的加减法,她还很喜欢跳舞和画画。在托管机构生活了四年后,她的保育费突然就断掉了,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破产自杀、母亲不知所踪。在警察的帮助下,机构将她移交给了福利院。那天是宋享牵着她走进福利院的,那天女孩的眼泪对宋享而言毕生难忘。从此无法再忍受这份工作,她感觉自己的爱心已被急剧透支,所以她辞职了,后来应聘了苏奉峦的教导保姆。苏奉峦的待遇当然要比那个小女孩好很多,至少苏聿容每天都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虽然苏先生对苏奉峦关注很少,但宋享能看出来,苏先生至少是关心这个孩子的。宋享暗暗在心里劝了自己好几句,有钱人家的复杂性不是她能理解的,她开口不管说什么,在苏先生耳里,一定都是幼稚无知的,这儿就是她的职场,管住自己的嘴吧,收好那份多余的爱心。苏奉峦哭到精疲力竭才被两个保姆带回了自己房间,苏聿容住在三楼,苏奉峦住在一楼,他就是回去之后继续吵,苏聿容大概率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