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好久没与你一块下山了,要是师兄也在就好了。”
今日是中秋,街上张灯结彩,挂满了红灯笼,哟喝声此起彼伏,每年的这个时候都特别热闹,也只有这个时候,师父才会带她下山。因为观中人所剩无几,许多人都回家团圆去了,剩下他们这些无牵无挂,孤身留在世上的人。而师兄是个例外,他既不回家,亦不留下,到这一天时,他总不见人影,再见他得少则等上七日,多则十天半月也说不准。师父怕她在山上会觉得落寞,便带她下山玩,玩累了就回去,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唐至初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一手拿着一盏花灯,头上戴着一些稀奇古怪小玩意,这些都是小贩塞给她的,不用钱。她跟在师父身后,是不需要买东西的,因为这里的人将师父奉为“山神”,称她为“小山神”,对他们自然也是百般恭敬,一路上一直在道谢,但她也得意洋洋,乐在其中。虽然在路上看到小孩被爹娘牵着时会想想自己亲人是何样,但也只是转瞬即逝的念头,只不过那眼里闪过一秒的羡慕,还是被白云看在了眼里。
“初儿,陪为师去放花灯罢。”
“好耶!”唐至初又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笑得极其灿烂,蹦蹦跳跳到了河边。河面漂浮着密密麻麻的花灯,像是漫天的星星般,美不胜收。她一直以为这花灯会像传闻中一般,随着河流一直流下去,直至留到天河,直到八岁那年,有个小孩告诉她,这满河的花灯会给河水带来负担,所以在河流的尽头会有人将花灯捞起,捞满一整艘船。她那时不信,于是小孩与她一起,顺着河流一直往下走,带她去找尽头,结果越走越远,两人还迷路了。
在河边有家茶馆,茶馆里一个说书人,在讲师父的故事。
“在百年前,这里不叫白云山,而是叫‘地狱山’。原因有三,此处是极阴之地,死尸遍地,怨气缠绕满山,来此地者无一生还,这里也成了妖魔邪祟的寄生处,犹如人间炼狱,村民们躲在山洞中,惶惶不可终日。后来,一位年轻的道士路经此地,听闻此事,便只身持剑,不顾劝说,进了这座地狱山。村民每晚都能听见山中传来鬼哭狼嚎,厉鬼惨叫,只是山中长年雾气弥漫,他们看不清战况如何,三个月都不见人出来,大家都以为那道士应该是被厉鬼吃了。谁曾想,半年后,一位浑身是伤,衣破血流的道士,拖着一柄残碎的剑从雾气中走了出来。那位道长名号白云,为感谢其大恩大德,地狱山村民将此山命名为‘白云山’,这便是一人一剑守一山的由来。”
这个故事唐至初总是百听不厌,每每听见,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师父的飒爽英姿,于是她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像师父这么厉害,为名除害,却又低调谦逊。师兄不在的时候她会问师父很多问题,比如“师父,你为什么都不会老?”师父总是说“不老不死,并非喜事。”再比如“师父,你为什么总是肌肤冰凉?”师父就会说“体寒。”反正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但是越问不出来,她便越好奇。
回山途中,唐至初见到一只极为漂亮的小猫,于是追着它到处跑,在人群中乱窜,见它跑进了一家面馆,也跟着进了去,结果这猫极为狡猾,拐了个弯又跑出门去,她急着追,没注意看,把端着面的小二撞了个正着,这么一撞可不得了,这面洒在了客人身上。
唐至初苦着脸出来,白云问道。“被何人欺负了?”言外之意就是:又闯什么祸了。她摇摇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师父,我把那位吹唢呐的师父得罪了。”
白云山中仅有一位唢呐师父,山中会吹唢呐的都是他门下弟子,大家对他毕恭毕敬的,因为大喜大悲之事都要找他,可谓一张嘴把人吹到地上再把人吹回天上,若是得罪他了,怕走时他不肯来送一程。现在完了,她到时候升天都没有人送,实在是太惨了。
“师父,临川的夫子会吹唢呐吗?”
“到时你问问他。”
“好,那临川堂的夫子跟臭老头一样凶嘛?”
“严师出高徒。”
“那我要在那里待多久啊?”
“两年。”
唐至初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么没停,听到要在那里待两年不能回来,她既兴奋又有点好奇。“那师父,我想你了怎么办?”
白云愣了一下,许是年纪大了,一个想字都能让他觉得欣慰不已。“那便写信回来。”
“好。”唐至初点点头,看见观门前坐着一个人儿,每年这个时候长谦师兄就坐在门前,听说当年他娘亲就是在月夕时将他带到白云山,让他在此等候,说会回来接他,但十五年都过去了,他娘亲始终没有出现。唐至初兴奋的挥舞着小手,一边朝他跑去一边大喊。“长谦师兄——我们回来啦——我们带了好多吃的……”
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白云有一瞬间有些恍惚,也许是他活得太久了,许多时刻他总觉得如梦如幻,他甚至记不清自己在这世间活了多久,他只记得,他死过一次,醒来后,很多事都记不太清了。不过,看着初儿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活泼,他便是欣慰的,有时候,看着她犯错,他更觉得开心,不懂事的孩子才说明没吃过这个世间的疾苦。
等师兄回来这几日,唐至初总觉得观中的人对她客气了许多,师父时时都在叮嘱她去临川行事不可高调,不可用符术,不可过于相信别人等,她总隐隐约约觉得师父在担心什么,可是问又问不出来。临近出发,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她问师父是不是不太愿意她与外人接触,师父否认了,说只是担心她太单纯被骗而已,她觉得合理,便没再想了。三师父每日都溜下山,清风老头知道了就发脾气,长谦师兄真是可怜,每次都是他受气。昨夜三师父送了她一条神奇的绳索,此绳索可长可短,伸缩自如,戴在身上极为方便,加上纹理也漂亮,在手上缠上几圈就像手绳一般,倘若拉长了可以捆住一个人,她答应三师父要用它绑一个眉眼如画,能上天入地的夫君回来。
师兄不在的日子,唐至初每日都坐在门前,陪着守门的弟子聊聊天说说笑,臭老头总是说她干扰他人,她每次都吐吐舌头去找师父撑腰。她就这样一天一天看着山径,等啊等啊等啊,终于等到了师兄出现。
唐至初觉得师兄有个魔力,无论什么颜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即使是黑色的素衣,穿着都有一种“公子润如玉”的感觉。师兄的剑上绑着一串银铃,走路时总会伴随着叮叮当当清脆的铃铛声,那是师兄的故友鸭肠送他的。所以当她听到银铃声时,她便知道师兄回来了。
师兄每次出远门都会给她带许多好看的小玩意回来,有时候是发簪,有时候是玉环,有时候是银锁,她曾经说过想要师兄一模一样的银铃,师兄却说制作银铃的伯母已经过世了,但这次,师兄竟给她带回来了一串与他颇为相似的银铃。
她喜不胜收得将银铃别在腰间,她动一下,银铃便响一声,她开心摆动着衣摆,转着圈圈,衣摆像她雨天玩弄的油纸伞一般盛开来,笑声银铃声混淆在一起,然后她就听到臭老头一声怒吼。“唐至初,再喧哗,饭就别吃了!”
唐至初停了下来,凑到师兄耳边,小声说着臭老头的坏话。她抓着师兄的的衣袖晃啊晃啊,他们一直都是这般相处的,从小到大,她都是师兄的小尾巴,师兄去哪她去哪,师兄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师兄笑她就笑,师兄哭她就哭,三师父说师兄以后会娶媳妇,于是她信誓旦旦得说“我也要娶媳妇回白云山养着”,三师父笑到捂肚子,最后抹掉挤出来的眼泪说“那我帮你一起养着。”从那以后,三师父每天都教她怎么找媳妇,听了这么多年,她总结成一句话,软的不吃就来硬的。
师兄曾经在临川堂学习过三年,他说以前的临川堂是不收女子的,是南斗木易改了此条规定,让女子也可以进听学堂。唐至初觉得南斗木易这事做的挺对,要不然后来她也不会遇到她的“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