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千里奔命从今下午开始,贯穿她整个人生,不死不歇。
三人再启程时,便已决定不去岭南。先躲开追兵,而后直接回平城。
一行人干脆不走道路,只从荒野山中穿行。虽是累了点,但山上林木茂盛,更容易躲开弓弩。既好藏身,也好找果子之类的东西果腹。鲁文安还打了野鸡和兔子,把兔子腿上的肉切成细细的条,趁晚间休息晾干水气给薛凌。虽无盐巴,薛凌在西北常吃各种肉干,此刻也勉强吃下了一些果腹。
只是,即便走的如此伏低,仍是一波接一波的人搜上来。
丁一是殿后的人,两日下来,身上大伤小伤不计其数。严重的,已可见骨。
薛凌也越来越沉默,从一开始看见丁一受伤掉眼泪,到后面已是面不改色的撕了衣服给他包扎,一脸无悲无喜。其实在歇下来的时候,薛凌心里想把自己缩到鲁文安怀里去,她见过无数次薛弋寒抱着薛璃哄。以前觉得薛璃病秧子,此刻就希望鲁文安可以抱着哄一下她。
但她不敢,丁一喊她小少爷,喊尽了一生托付。她要接着,接着这千斤重担。
她拿着剑,寒光逼人。再不是练武场上的点到为止,而是一招一式都指向心脏。从开始的慌乱,到后面下手眼都不眨。
鲁文安只求护她,稍有危险,不惜拿身体挡过来。所以她还没受伤。但薛凌却觉得,自己已被砍了千万刀,身上处处都在流血。
第三日晚间,薛凌已不知走到了哪,这几日跋山涉水,哪里植物茂盛往哪钻,哪儿险峻往哪里走。连方向都懒得辨,终究还是被追兵乱箭逼到了绝路。前方悬崖嶙峋,深不见底。却听得见轰隆之声,应是水流湍急。四周弓箭手遍布,此刻却奇怪的没有立马下杀手。
鲁文安护着薛凌已退无可退。这几日的疲于奔命,他也伤的颇重。
薛凌早就不是前几日那个稚嫩少年,几番生死,胸中戾气悉数爬到了脸上。
丁一已经快不行了,躺在地上,手上剑却仍然紧紧握着。一边大口大口的吐血,一边喊着薛凌:“小少爷……小少爷…………少爷……早些回平城……早些回……”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偏一张脸还要扭曲的着朝薛凌笑,笑的鲜血纵横。
薛凌看了两秒,眼泪已流了满脸。而后重重的跪了下去。略一咬牙,剑就划过了丁一颈项。丁一的笑,终于安详了些。
她救不得丁一
原来这世界上,当真,没什么神功盖世。既无神功盖世,又哪里的什么少年神将?
林子里有人走过来的响声,薛凌回转过身去看,鲁文安却先扯了一把,挡住她半个身子。
霍云昇按着刀柄走了出来,看着站在那的薛凌。
说什么英才天纵,今日不过丧家之犬。眼前的少年应是哭过,眼睛周围皆是红。微一看,倒与京城的桃花妆面相仿。
他长叹了一口气,想着还得哄一哄。怎么就追到这个地儿来,狗急跳墙了,这深渊下捞不着尸体不好交差,何况薛凌身上怕是还有东西。便只得走上前面不改色的还带点笑意问:“可是薛家少爷,薛将军让我来接你还家。”
薛凌也强撑着答的自然:“你是霍云昇,我认得你。”
“那正好,是在下来迟了,薛少爷与我回去吧。”
薛凌盯着霍云昇良久不说话,终于还是没忍住,抹了一把眼泪。一有情绪就控制不住,这个习惯,她怎么也改不掉。抹完泪水,便从鲁文安身后走出来道“我父亲讲,在朝之人,不信鬼神,自无报应一说。既如此,烦请霍少爷带句话回去”。
她顿了顿:“我薛凌,文从三朝太傅,武随定国将军。今日,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诸位睡觉,且不要忘了睁着一只眼睛!”
话音刚落,薛凌便拉了鲁文安手纵身从崖上跳了下去。
自己跳,比起被人逼落下去,活着的概率,总要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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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寥落身
“这个狗崽子不好哄啊”。霍云昇叹着气走到崖边,却连个衣角也捞不着了。便对着下属吩咐道:“赶紧弄俩个体重大小相当的人偶来从这给我丢下去,在下游处发出告示,凡捞到人偶上缴者赏银千两。”
他搓了一下指尖上的一点血迹,轻笑着念叨了一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太吓人了”。又不带任何声调加了一句:“给我盯着那俩人偶在哪出现,若有,错杀三千皆可。”
薛凌没猜错,崖底确实是滚滚江水。但她忘了,长期的戈壁生活,她并不懂浮水。
从高处落下的冲击让她一跌倒水里,就与鲁文安失散。涛涛江水汹涌进口鼻,想叫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是猛烈的呛水。
她屏住呼吸随着水流沉浮,额头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却马上又被刺骨的江水冲散。那一点余温和回忆一样缥缈。薛凌已经开始有些窒息。闭了眼睛,她反而在这时候想起了薛璃。
先想着,不该是她,不该是她薛凌,落到今日地步的不应该是她薛凌!
可愤恨了几秒,又开始庆幸。幸好是她,幸好是她薛凌。起码她现在还活着,若是换了薛璃那个病秧子,这一路,不知道已经死多少回了。
过去的生活开始在眼前来回交叠,有人喊她崽子。戈壁、兔子、鲁文安、薛璃被她一掌推的吐了血、丁一死在她面前、然后是薛弋寒在书房叫她“落儿快走”,而她对着薛弋寒拔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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