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岁入春以来频频落雨,那传信的小黄门多了个心眼,往腋下夹了把有备无患的伞。
才至半途,风声渐起,乌云蔽日,阴了一阵,天地间随之织起了细密的雨线。
他行色匆匆走在廊上,只顾着传信,又带着伞,对这耽误人干事的天色无牢骚可发,周遭避雨的宫人却苦着一张脸闲聊,约莫是在说雨下得频繁,恐要遭灾。
闹水涝了,有司自会赈济,奴婢管得着什么?
等来到廊外阶前,风吹歪了伞,雨淋湿了衣肩,逼得小黄门东倒西歪躲到檐下。
不过这片刻,雨声如涛,远处一片丹楹刻桷的建筑物像泡在雨里似的,遥遥一望,几呈沆砀之貌。
他登时也发起了愁。
真遭了灾,沈令仪这个时候应在召集朝臣商量对策,未必有空听他胡说八道、夸大李侍君病情。
愁眉苦脸的小黄门来到两仪殿,拜过立在殿外的魏郊,敬称道:“内侍监。”
既然魏郊都候在外面,那就说明殿内已屏退无关人等,兴许正说着要紧事,自己果真进不去。
骆方交代之言犹在耳畔,李识意也确实病了,不算欺君,小黄门硬着头皮向魏郊说明来意。
那夜沈令仪与李识意究竟聊了些什么,魏郊不得而知,但他亲眼见到段绩连夜入宫领了暗访的差事,这李识意恐怕与别的侍君不大一样,无论大事小事,务须慎重以待。
他隔着窗纸朝内望了眼:“稍后我自禀明,你且回去罢。”
殿内开着几扇小窗,潮冷气息已侵入四处。
都水监所绘图纸被镇尺压着,大风吹来仍掀起一角,庄晏宁扼住官服宽袖,镇尺拿起又放下,将乱飞的图纸压好,看着被沈令仪划了一道圈的洛州:“臣愿前往赈灾,但陛下无名目派遣,中书令及其党羽也必阻挠。”
如今的中书令是博陵崔放,而非赵郡李怀疏。
沈令仪稍一顿,手中笔搁下,反问她:“崔放什么事情不阻挠?”
她离开长安去往北庭时,崔氏已没落,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崔氏尚未死透,朝中仍有子弟勉力撑着门庭,崔放便是其中之一。
这几年间他通过结交文人,举荐士子,与崔氏另外几人里应外合,竟悄无声息地建立起了纷繁复杂的关系网。在朝有政绩,在野有名望,中书令一职空缺,他顺理成章地填补,崔氏又如燎原一般独占世家鳌头。
庄晏宁犹豫道:“臣略有耳闻,崔放施压给了宗正寺与礼部,要他们尽快梳理当年嘉宁帝册纳皇夫的礼制。”
她本称崔放为中书令,沈令仪直呼其名,便也效仿。
宗正寺卿沈淳如是沈令仪的姑姑,她自己至今未嫁娶,好意思催人。
礼部尚书丁忧,不在长安,副手乃侍郎李砚,他是李怀疏的旁支堂兄,被家中长辈教得一身迂腐气,家里的小娘子早到了启蒙的年龄,仍整日在府中憨玩,而同岁的小郎君已入了太学,其对女子当政的态度可见一斑。
“卿家监察百官,十分尽责。”沈令仪轻叩桌案,似笑非笑。
庄晏宁:“本分使然。”
“这么关心朕的婚事,莫非你也有意?”
“陛下几次三番……还请慎言!”
庄晏宁心中微震,她跪坐在矮案的另一头,立时坐直身子端正身形,与沈令仪隔开距离,像是着恼得很,脸已气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