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裴显然不打算回答。沈澍将手从衣袋中伸出来,又圈回到姜裴的项间,不死心地蹭了一会儿,才安分下来。他将身子微微直起,往后靠在床头,抓起姜裴搁在身侧的手,将手指从后者的指缝里一根根地挤进去。姜裴的手指很漂亮,白皙细长,骨节分明,手背上微微显出青色的血管。方才在被中闷出了汗,指根处有些濡热,滑溜溜得抓不住,像是下一刻就要从沈澍的手心里逃走。沈澍不大开心地皱起了眉,嘴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低下头很认真地去摆弄,将两只手摆出十指相扣的姿势。姜裴在一旁躺着,对他的小动作像是司空见惯,也懒得费心去阻止。这个人想要做的事,总能想出一万种法子,做不成是不肯罢休的。他被沈澍关了一个月,在彼此漫长的拉锯里,对这个人的固执早已心知肚明。他随着沈澍折腾,不挣扎也不开口,只是厌倦地别过脸去。沈澍自顾自地摆弄好了,十分满意地来回打量,眉头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他觑着身边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将手伸进衣袋,掏出手机来,调出相机功能,对着那双交握的手,有些做贼心虚地按下了屏幕上的快门。“咔嚓”一声,很清晰地在房间里响起。沈澍握着手机的手僵硬了一瞬,而后迅速地背去了身后。来不及了,他刚刚将手机藏好,便同姜裴的目光正正撞到一处去。那一双眼里没什么波澜,却看得他心底发怵。“哥哥。”他声音怯怯地,在脸上挂了笑,摆出十分纯良无辜的神情,眨巴眨巴眼,睁得很圆。同姜裴贴在一起的手指讨好地在对方的手背上蹭了蹭。于是他在姜裴眼里变了形状,从一株散发着气味的薄荷变成做了坏事的小狗。刚刚打碎了鱼缸,咬坏了金鱼,把自己弄成湿淋淋的一团,哼哼唧唧着,被闻声赶来的主人抓了个正着。于是只好摇着尾巴,往主人脚边拱,哈哧哈哧地吐着气,用自以为的讨好人的方式,笨拙地拼命蹭。傻乎乎的。“删了。”姜裴抬了抬眼,冷淡地开口道。“什么呀?”沈澍拙劣地撒着谎,装听不懂。姜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很浅,轻飘飘的一片,又叫人无处遁形,“别装傻。”沈澍不说话了。他咬着下唇,将唇咬得发白,再松开时留了明显的牙印。手指在床单上无意识地划着,留下些很凌乱的线条。房间内的空气变得黏稠,密不透风,伸出无形的手来,像是要将人的脖颈一并扼住。两人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而沈澍注定不会获胜。他在意自己对面的人太多,于是就将软肋露出来,心甘情愿地被人拿捏,束手束脚。片刻后,沈澍不情不愿地将身后的手伸出来,露出掌中的手机,慢吞吞地用指尖开锁,点开相册,长按,删除。删完后从屏幕上抬起眼,看向姜裴,眼里含了轮廓鲜明的委屈。他一点都不乐意,但又不得不听话,所以应该得到点奖赏。姜裴平躺着同他对视,明明是要低一些的角度,目光里却透出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很平静地对他说道:“回收站里的,也删掉。”糖果沈澍的脸陡然变得惨白。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机紧紧攥在掌心里,身体很小幅度地往后蹭了蹭,甚至克服了对姜裴的亲近,止不住地往床边退去。“不要,”他将头用力地摇着,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慌乱,“不要删!”“哥哥,不删,“他将手机藏着,又去拽姜裴的衣袖,无措地哀求,“不删好不好?”他偷偷藏起来的小心思被发觉,拖出来,丢在太阳下,正被勒令着亲手打碎掉。沈澍害怕极了,一时忘记了处境,昏了头地去求罪魁祸首。姜裴掀开被子,坐直了身体,同他在一个高度,平视着,用浅琥珀色的眼瞳看他。像是学生时代的野外实践课程,观察一株花、一棵草、一只硬壳甲虫,他在观察沈澍,观察他的退缩,观察他面上显而易见的痛苦,那样分明地宣泄出来,几乎将情绪的源头淹没。姜裴无端地生出好奇,面前的不像是一个人类,而是别的什么稀有的生物,矛盾又脆弱,依靠着,把自己当作活水和阳光,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难过的快要枯萎死掉。“沈澍,”他开口,语气好似带着不解,冷静而残忍,“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你留着它,又能证明什么?”什么都证明不了,沈澍想。这张照片,这只手,乃至面前的这个人,都不属于他。是他偷来的。他从旁人手中偷来,提心吊胆地藏起,藏到秘密的角落里,好留着一个人独享,品出一份战战兢兢的甜。他似乎从来都没能光明正大地拥有过什么。小时候,每逢过节家中举办宴会,保姆都会将他锁在房中整整一天,深夜里甚至公主橘红的光线透过纱帘落在床上,大片大片的光斑投下,色泽,失了真,隔出一片突兀的橙黄,像是从枝头砸向地面的熟透了的橘子,‘啪’地一声,成了扁平的一摊,同熟褐的泥土混搅,变得倒胃口。床上的两人像在进行一场漫长的对峙。沈澍屈着膝,半跪在床上,膝盖在床面上压出圆圆的凹陷。床很柔软,他竭力绷直着腰背,成了一把清瘦的弧,依旧止不住地微微晃着,重心不稳。他在安稳舒适的床上,像是撑一条孤舟,摇摇欲坠,下一刻就要淹没在浪头里。手机被紧紧握在掌心里,棱角分明,硌着那一小块皮肉,很深地陷进去,钝钝地疼。“哥哥,”他叫姜裴,声音带着很纯粹的依赖和挣扎,像是抓住一根稻草,渴盼着,想要靠着渡去岸边。“我会保证藏起来,藏的很好,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我只想留下它,只留这么一张。”“求你了。”他的眼角也是圆圆的,黑曜一般的瞳仁上蒙一层浅浅的柔润的水光,这样睁大了眼睛看人,总带着一点无辜,又仿佛很乖顺。“沈澍,”姜裴倚在床头,目光从他那双好看的圆眼睛移到了攥成拳的手掌,紧接着很轻地眨了两下,长睫落下又掀起,像是枝繁叶茂的藤。“我并不能对你怎样。“他这样说。那双一直遮在被下的长腿动了动,发出很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响。姜裴伸出手指去,一点点地挑开了被角。米色的软绸睡裤宽松舒适,裤脚下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腕。肤色白腻,踝骨伶仃。漆黑的铁环在上面扣了一圈,严丝合缝。环扣之上连着一条精钢锁链,长长地延展着,一直到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