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义坊。一抹孤高颀长的身影穿行在巷中,男子手里提着药包。从肩膀上冒出了一只毛绒绒的犬崽。犬崽呼噜了下毛脑袋,便趴在男子宽阔的肩上睡觉。卫曜从后门进了裴府。院中沉冷。枯枝压雪。泥土混着雪水,空气中夹着土块和药渣沉碾的味道。这是裴昀鹤到长安后买的邸宅。卫曜提了药包进到狭窄的灶厨煎药。漆黑的小屋子传来时不时的咳嗽声响。小白犬从人的右肩溜到了左肩。卫曜在这具身子里醒过来已有一月。花了片刻,才明白自己是重生了。卫曜对死前没什么深刻的印象,唯一的,大抵是那些日一直会梦见自己的皇后。那个温和贤静,总会拿着一双委屈水眸望着他的女娘。时而像是一只高傲的猫儿,时而像柔软的兔子。卫曜对这场婚姻很满意。即便当时成婚只是利益为之。那女娘跟随了自己一世,对自己至死不渝。至死前,都是用着那双泪眼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若说对谁有愧,大概便是这个死前都抓着自己手不愿松开的女娘。卫曜自知事,就知道自己的使命。他要颠覆根基腐烂的大晋,辅佐司马家登基。做司马家对付晋王朝的一把出其不意的锋利暗刀。司马氏的老家仆卫冉,是常年侍奉着姜贵妃的老仆。十六年前以一个死婴换取了卫曜偷出宫,住在司马家的下僚裴家。对外则宣称卫曜是裴家家主的私生。实则是为了暗中培养卫曜。老家仆卫冉教卫曜练武练剑,识字认字。以杀手的规模培训人。到了卫曜十一岁,老家仆回了趟关东,目睹了小小年纪暴虐残忍的司马燕,回来后,长吁短叹,从此后就要求卫曜学习治国理政。“裴曜,司马小儿能做皇,关东百姓又能得到什么?裴曜,你只能顶上人才有活机。”老家仆启了异心后,逐渐也被司马家抛弃,身子越来越虚弱。前世在卫曜出外征战时,被裴家偷偷毒死了。卫曜重生后。三十六岁的灵魂在十六岁的躯壳里。皇帝苏醒,花了片刻理清处境。重来一世,心态却只有平稳。卫曜提前调养老家仆的身体。这次到长安,也是卫曜特地安排的一个道士给裴昀鹤发出的假消息。目的只是为了到长安,看看自己的皇后。十五岁的沈灵姝。三年的时间太长,他不可能等灭了裴家再入长安等晋皇帝赐婚。裴家利益熏心,裴昀鹤急于在家主面前立功,听信道士的话,立马说服了家主担下和王家合作。不同于对司马家忠心耿耿的裴家家主,裴昀鹤的野心大得多。既然天下要乱,何不让他们裴家自己独占一分,何必要吃他人施舍的残羹。裴昀鹤按照卫曜所想。揽功到赴长安。因为生怕其他兄弟知晓会抢功劳,带上了唯一知情的卫曜。卫曜在长安见到了自己的皇后。十五岁的皇后……嗯,很活泼。卫曜盯梢了两日。终于在第三日林府的大婚。和人见了面。但卫曜想到沈灵姝没有前世的记忆,为了不惊扰人,还是默默待在暗处。此刻裴昀鹤正在府中大发雷霆。牵连的婢女已经跪满了院下。原来是王玺昨夜回府中遭歹人袭击,断了胳膊。因是从裴家出去的,所以王家一大早就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官府来来回回也有数趟。疯马又是裴昀鹤瞒着王家私自卖给王玺。但不知道人做了什么手脚,好好一匹宝马,竟硬生生给弄疯了。眼瞅着疯马没控制住,往西市冲跑去。王玺跳马后,第一时间就去找裴昀鹤躲起来。由自己的小厮去通知王府处理。知道王府在长安只手遮天的本事。裴昀鹤还很庆幸。谁知道当晚,就传回来了王玺遇袭。这下这趟浑水自己非牵连进去了。见到了卫曜进来。裴昀鹤脸上的怒火暗自压下。不同于在外对人的随意呵指,在狭窄密闭的屋檐下,裴昀鹤面对人总有些心头发毛。自从裴曜入了次水醒过来,裴昀鹤总觉得这个父亲的私生子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出来。毕竟裴曜这人本就是个面瘫脸,从来不见他对谁和颜过。若要硬说哪里不一样,大概就是裴昀鹤在人偶尔扫过来的视线中,会打心底忽然升起莫名的恐惧。裴昀鹤忽然想起了什么,还是大着胆子叫住了人。“裴曜。”裴曜停了脚步。肩膀上的白犬也跟着恹恹撩起一只眼皮。裴昀鹤咽口水。“王家小儿昨夜被断了一只胳膊,你知道吗?”裴曜:“听说。”裴昀鹤:“……你还知道其他事吗?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