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依兰不自觉拔高声调,&ldo;那你想怎么样?&rdo;
杨慧肩膀塌成了一对八字,&ldo;我爸妈不会放过我的,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他们就要操控我一天。可是每次我想歇斯底里跟他们大吵一架决裂的时候,他们会先比我软下来,让我无处发力,我怎么样都无法摆脱他们……说他们坏,却也有很多好的时候,说他们好,又不是常常都那样好……我和你以朋友关系住在一起,一年半载还成,日子长了,总是要有人说闲话的。&rdo;
叶依兰:&ldo;那你的意思,是要挑明我们的关系吗,你觉得那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吗?&rdo;
也许呢?做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杨慧向她投去希冀的目光。
叶依兰苦笑,&ldo;慧慧,你的想法太天真了,你承受不住的,还可能因此失去工作。你不要怪我把话说得太难听,两个人在一起,是免不了生气拌嘴的,你可千万不要小看结婚证这东西,它一头拴一个,胜过一切甜言蜜语、口头承诺。然而我们注定是没有的,就算能挺过世俗的批判,你敢发誓敢保证,能挺过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吗?到时再想想为此毁掉的名声,丢掉的工作,真的不会后悔当初的冲动吗?&rdo;
&ldo;公开自己是同性恋就是毁掉名声吗?&rdo;杨慧深深地看着她。
叶依兰无声叹息,&ldo;我是从世俗的角度出发,你不要钻牛角尖。&rdo;
她脸上扯出一个惨淡的笑,&ldo;那你在宿舍楼下,跟我说喜欢我,想跟我试的时候,怎么不怕我毁掉你的名声。&rdo;
因为这种无谓的问题争执,让叶依兰看起来有些疲惫,她捏捏眉心靠回椅背,沉默片刻,还是心平气和道:&ldo;我知道你不会,我观察过你好一阵子。&rdo;
&ldo;知道我不会,就可以明目张胆靠近我,戏耍我吗?在确定我是一个还算可靠的家伙的前提下,和我在一起,就算将来分手也不会暴露你的取向,因为我也是局内人,我不敢冒这个险,对吧?&rdo;
她的泪水无声顺着面颊流淌,目光充满看透一切后的哀恸,&ldo;你说了这么多,是在暗示我,只要不戳破就还有余地是吗,玩够了耍够了,就老老实实嫁人回归正常生活,我这样理解,应该没错吧。&rdo;
叶依兰无力辩解地闭上眼睛,不否认,她确实留有后手。她的性取向对父亲不是秘密,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罕见因为她多话:你的想法太朝前了,起码朝前了二十年,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别轻易告诉别人,凡事留个后手。
和杨慧是初次尝试,感觉很好,然而叶依兰还是很谨慎,任何关系里她都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上。
&ldo;你为什么那么胆小,我说去外面你不想去,我说公开,你也不愿意,可是我真的不想这样过一辈子啊。&rdo;她的眼泪在深色牛仔裤上晕出更深的一片,叶依兰从兜里摸出手绢,想替她擦拭,她猛地后撤,板凳和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刺耳声响。
叶依兰只能把手绢放在桌角,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ldo;可以等待机会,将来也许会有大家都接受的一天。&rdo;
&ldo;假如等不到呢,假如我明天就死了。&rdo;
&ldo;不要说胡话。&rdo;
沉默冰冷地蔓延。
叶依兰有不好的预感。
她们在初夏的某个傍晚相识,日子像树上的叶子,每过一天就掉一片,从单身宿舍的小窗里望出去,梧桐树只剩下一片枯叶在黄昏的冷雨里低垂着。
叶依兰说:&ldo;我知道你跟家里关系不好,你说无法摆脱她们,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你是想利用我来摆脱呢,你看起来很有勇气,那这份勇气是源自你本身吗?你就没有为我考虑过吗?&rdo;
&ldo;我爸爸再过两年就要提干,他却把工作岗位让给了我,让我进了财务科,当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跟我妈离婚……但我不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我跟我爸关系很好,我不能让他失望,白白为我付出。我们也不能保证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就能比现在过得好,至于我们的关系,全中国都一样,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认可的。&rdo;
她眼泪流得更凶,叶依兰从来没有见她哭得这么厉害,她一向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这时却连哭泣都唯恐冒犯,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个颤抖的音节。
叶依兰终究不忍,&ldo;我话有些重了,但都是实话,我不想瞒你。&rdo;
好聪明好冷静的叶依兰,杨慧曾无数次欣赏、赞扬她的智慧,现在也因为她的智慧感到可怕。
她笨拙地用尽全力的喜欢她,楼下保卫科大爷问给谁煮饭呢,她说给叶依兰煮的,问给谁洗衣服呢,给叶依兰洗的……刘大姐说不是不爱吃鸡蛋糕,怎么老去排队,她也理直气壮说给叶依兰买的。
可叶依兰又有什么错呢,她只是谨慎些罢了。
彼此沉默着,在这沉默里变得更加笨拙,叶依兰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不通,她们今天怎么会突然说这些,说得这么深这么透彻,她们的感情还不够牢固,经不起这样的撞击。
&ldo;我去把饭菜热一下吧。&rdo;叶依兰四肢僵硬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ldo;不用了,我想回去,好好冷静一下。&rdo;杨慧袖子用力擦一把眼睛,视线又很快变得模糊不清,她想被抱一抱,抱着哄哄她就乖了,就按照兰兰姐姐说的那样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