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已经太久没见过阳光。
在那间幽暗的地窖里,他曾发疯般渴望能看到它,可如今当真置身于阳光下,男孩竟生出几分惶恐与慌『乱』——
像阴沟里的老鼠,只配偷偷『摸』『摸』在夜里横行,一旦见了光,便会明白自己有多么凄惨可悲。
他习惯黑暗,被阳光刺得闭了眼,只能闻见倏然靠近的一缕香。
那道声音并非来自娘亲,娘亲从不会像这样温温柔柔地对他讲话。
——她终于厌烦了他,将他丢给别人了吗?
承影的嗓音不复存在,眼前一片漆黑,环绕着他的唯有『迷』茫、慌『乱』、绝望与无尽恐惧,猝不及防地,那道香气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落在裴寂额头上。
“裴寂。”
那人的声线很轻,柔软得不像话,自他耳膜缓缓滑落,径直落在心口上:“别怕,你睁睁眼。”
男孩用指尖攥了攥床单。
往日在地窖里,娘亲偶尔会命令他求饶或道歉,裴寂很少做出回应,绝大多数时候,都咬着牙硬生生挺过去。
可此时的这道声音有如蛊『惑』,带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让他情不自禁想要贴近。
裴寂慢慢睁开眼睛。
之前刺眼的阳光竟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笼罩整个卧房的柔和微光。
窗户不知何时被紧紧关上,那人将拇指靠在他额头,手掌倾斜着向下,在他眼前覆下浓郁影子,挡住肆无忌惮的光线。
“我叫宁宁。”
宁宁朝他笑笑,因为背着光,黝黑杏眼如同夜里的一汪水,波光浅浅『荡』开,温柔得过分:“你娘不在这儿,我不会伤害你。”
她说罢斟酌一番词句,低声问他:“我可以碰碰你吗?”
裴寂抿着唇,还是没有回答。
床前的陌生人迟疑片刻,无声叹了口气,忽然将身体俯得更低,音量低得近乎呢喃:“过来。”
眼看她伸出手,他本能地想要护住脑袋躲开,然而意料之外地,咒骂和耳光都没有落下来。
一只手揽住他后脑勺,另一只则轻轻搂在胳膊上,稍稍用力往上一带,男孩的整个身体便落入宁宁怀中。
裴寂紧张得不知所措,心跳前所未有地开始加速。
他仍在发抖,小小的身子瘦弱不堪,宁宁抱着他,像抱着一具单薄骷髅。
小时候的裴寂原来是这般模样,不受宠爱地长大,对一切都懵懂茫然,如同安静的、还未长出獠牙的小兽。
宁宁心里又闷又难受,左手覆上他凸起的蝴蝶骨,右手则『摸』『摸』裴寂脑袋。
被抚『摸』的触感十分奇妙,裴寂说不清那是舒适还是痒,这是头一回,有谁对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温暖的怀抱带着丝丝香气,渐渐把颤抖抚平。裴寂不敢动弹,听见她的声音:“你今年几岁了?”
他咬了咬下唇。
男孩的嗓音稚嫩澄澈,携了与年龄不符的哑,怯怯地响彻耳边,低得快要听不清:“十二岁……或者十三。”
“啧啧,裴寂小时候这么软这么可爱吗?”
贺知洲看着坐在凳子上的小豆丁,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来,裴寂,叫哥哥。”
裴寂低着脑袋没看他。
“你别欺负他。”
宁宁护在裴寂跟前:“当心他恢复记忆,朝你拔剑。”
发现裴寂变小后,她很快找到师尊求助。天羡子对此经验颇深,一番探查之后,只言并无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复原。
然后因为裴寂实在太瘦,天羡子执意带着两人来到饭堂,正好碰见贺知洲与郑薇绮。
裴师弟平日里像个杀神,这会儿却乖巧又害羞,郑薇绮看得母爱泛滥,满脸怪阿姨的笑:“小寂寂,不要理那个叔叔,来和我这个漂亮姐姐玩。”
贺知洲:“不要以为我没发现你故意说岔了辈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