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佑宁是和顾北武一起回的上海。顾北武秋天在北京待了近一个月,安排好凌队的新手术,和旧日师友聚了聚,意外地被总设计师点名召见,那“反党”的帽子自然而然就从未存在过了。
孙骁给西美打了几次电话,再次关心了一下斯江的感情问题,又提及顾家昆山工厂的事,在周致远这件事上,孙骁倒是知道西美的看法,便说谁能无过,他能在关键时刻出来帮忙,可见人并不坏,还是念着亲情的,更何况能和那位走到一起做一番事业,定有过人之处。西美自己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但话从孙骁嘴里说出来,她却又听着十分不顺耳。
“斯南那时候才几岁,他都下得去手,什么叫人不坏?拳头没打在你身上,你哪知道疼!那谁是你领导的儿子,你不都说过那位不是什么好人?好人能和坏人走一条路吗?算了,我不想跟你吵这些……”西美烦躁地挂了电话,没由来地跟自己生了大半天闷气。
十二月十三号,八十九岁的总设计师顶着大风大雨在刚通车的杨浦大桥上走了二三十米,随后和上海的专家顾问们有个短暂的会谈,畅谈上海经济发展的方向与需要注意的问题,北武也获邀参加。与会众人纷纷称赞浦东新区的发展,交通、港口、水电气、给排水、通讯等基建设施的建设速度,对于上海市的产业结构调整也都给了高度肯定和赞扬。
“小顾也来说说。”
北武被点了名,略加思索后开了口:“那我就提几点意见吧。”
“朱市长在上海的时候,做成了不少了不起的创举,一个是财政包干,上海以前每年必须将上缴中央80的财政,上缴的资金占全国所有地方政府上缴中央财政的四分之一。这是导致上海城市开发滞后的重要原因,我认为上海要想持续发展,首先得改善城市功能和投资环境,生产、生活和生态不能有矛盾,这种矛盾最终会极大制约上海的经济发展。所以我建议中央要一直让上海的钱袋子里有足够的钱,这个钱能生钱,小钱生大钱,能给中央财政带去更大的贡献。”
“按照经济发展的规律,上海的工业演进应该从外延发展转向内涵发展,从劳动密集形态转向资金技术密集形态,但上海的工业的行业性、工业技术的断裂和工业结构的合理转换很不堆成,所以我建议要把产业结构的调整集中在现代工业上,汽车、大型船舶、麦道飞机、大型电站设备、程控交换设备等等,这些产业的生产规模要扩大,要形成完整的产业链,要把目标放在新兴产业和尖端技术的开发研究上,立足于集约型、高效益的工业结构。尤其是开发研究,我们的资金投入远远不够。眼下上海因为工业技术的断裂只能依赖相应中间产品的大量进口,这是由行业和工艺上的产业升级断层而形成的“瓶颈”制约,上海的“高”出口依存度已经不低于南韩,但这个依存度是以低的生产总量为前提的,是以牺牲本应用于技术改造转而用于进口原材料的外汇为代价的,而且高度的进口依赖又导致了外汇日趋紧张,同时决策者就容易被诱惑去重点发展“投入少、产出高”的劳动密集产业和传统产品,会形成恶性循环。”
“最后,我始终相信政府少管一点,经济才能更活跃,计划经济体制已经结束了,市场意识是最重要的。企业要活,就必须面向世界面向新的世纪,面向现代化。不只是大型企业需要政策的支持,民营企业更需要稳定的政策环境,未来十年、二十年,民营企业才是真正承担财政税收、就业的栋梁,民富才会国强,我建议上海在产业的结构、规模、组织、技术及进出口各项政策上都要考虑到民企的发展空间,不能朝令夕改,不能区别对待,要在行政、财政、法律、金融各方面持续稳定地给予同等的支持。”
总设计师笑着点头:“很好,实事求是,说真话,说实话,不要假大空,小顾要一直坚持提意见,我们党我们政府需要你们这些专业人士多提建议,不用表扬赞美歌颂,这些都是虚的,没用啊。”
热烈的掌声四起。
圣诞节和新年向来是百货业最忙的时期,过了国庆企划部就出了活动方案,除了这些还有公司的尾牙活动,各部门都需要表演节目,各个自营品牌和专柜每天都有新品要上架,斯江天天忙得团团转,到了十九号才被高小姐强制休息一个周日。
斯江自从进了百货就没在礼拜天休息过,生物钟照旧催促她早早醒来,她端着脸盆下楼洗漱,灶批间里正在说话的外婆和姆妈立刻没了声音。
看着顾西美脚下不稳地出了门往弄堂外头走,背影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斯江敲了敲玻璃窗:“外婆,发生啥事体了?”
顾阿婆犹豫了片刻:“你舅舅从北京回来就跟她说姓孙的外面有了女人生了小孩,她就是不信——”
斯江一怔,默默弯腰洗脸,冷水泼在脸上,她才想起来自己忘记加热水了。
“她有什么打算?”
顾阿婆没好气地一铲子敲在灶台上:“还能怎么打算?是个人都该离!这婚当初就不该结,我早就跟她说了不要高攀,几十岁了谁还把你当个仙女?当官的能有好人吗?好人能当成官?这几年过的什么日子——”
顾阿婆背转身,撩起围裙下摆草草擦了把泪:“随便她!她自己的日子自己过,一个两个老公都外面有人,偏她这么倒霉!电视里都没这么倒霉的。斯好——斯好!”她推开窗仰着脖子朝阁楼上头呼喊。
阁楼褪了色的红木框玻璃窗开了一扇,陈斯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探出头来:“欸,做啥?”
“去找找你姆妈去,快点,去西宫看看——”顾阿婆看向斯江,“她不会看不开做傻事吧?”
斯江搁下脸盆:“只有觉得全是自己的错的人才会看不开,她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