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上下嘴最硬◎
从温北砚记事起,他就被当成货物一样,转手于各色各样的人中,也度过短暂的温馨时光,直到七岁那年,养父母出了意外,他被亲戚卖给人口贩子。
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大多数孩子都是拐来的,其中很多被折了四肢毁了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又被逼着沿街乞讨。
温北砚属于那一批孩子中“姿色上乘”的,有别的用处,人贩子舍不得让他缺胳膊断腿,偶尔几次惩戒性的鞭打全都抽在看不见的地方。
骨子里的野性难驯,促使他多次想逃离这个地方,但最后都免不了被抓回来毒打一顿,以儆效尤。
大概是看他太可怜,命运在他那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撒开一道光亮,趁人贩子寻找新买家的空档,他成功逃脱。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管拼命往前跑,跑到脚底被砾石磨得全是血,实在是累,拐进一条巷子,蹲在垃圾桶边,将头深深埋进双膝。
“孩子,你受伤了。”
温北砚没听过如此温柔的声线,好奇赶走了心中的恐惧,他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肤色略深,简简单单的衬衫黑裤,干净到毫无点缀。
“你叫什么名字?”
温昭平有腰伤,没法长时间保持弯腰的姿势,为了拉近和温北砚的距离,他只能忍着痛。
温北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瘦到有点脱相,显得颧骨特别明显,眼睛很大,嘴唇没什么血色,干裂起皮。
他不回答,温昭平也不强求,“你饿不饿?”
眉眼凝着岁月淘洗后的平和温柔,语调也是,“跟伯伯回家吃点东西吧。”
求生的本能促使温北砚跟他走了,不是相信他,而是已经麻木了,被打被骂也无所谓了,体会过最糟的人生,早就习惯游走于不见天日的黑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更差劲。
温昭平做了两荤两素,全是温北砚没尝过的。
还记得后来曲乔生问他是不是不爱吃荤腥,他说没吃过。
他说谎了,不是没吃过,而是在温昭平缺席的日子里,他没有碰过一点荤腥。
“几岁了?”
温北砚筷子一顿,还是沉默。
温昭平也不催促,眉眼温和地望着他,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像蜘蛛网,缠住他,无声无息地捂热他的心。
没多久碗就空了,温北砚拿着筷子在搪瓷底部来回摩擦,声若蚊蝇:“七岁。”
温昭平笑了笑,大手在他后脑勺轻柔地抚摸几下。
那天,温昭平给了他一个名字,顺带给了他一个不敢奢求的家。
刚被温昭平收养的那段时间,温北砚没法正常跟人沟通交往,温昭平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学识渊博,年轻时候当过几年教师,说话温声细语的,很有耐心,一双眼睛仿佛天生带笑,眼尾有小幅度的上扬,这也是他们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子之间五官上唯一的相似点。
他尝试打开温北砚封闭已久的心扉,可温北砚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的,他抗拒同龄人的亲近,对方的示好全都被他视作别有用心的接近,随即条件反射般地亮起锋利的爪牙同人撕扯搏斗。
温昭平四处赔不是,因他的低头,温北砚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他慢慢学会了收敛自己身上的野性,不争不抢,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温昭平为难。
一味的退让,反倒让那些曾经施展善意无果的孩子气焰大增,升起报复性心理,恶意中伤侮辱他,重则打骂欺凌。
那些难听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温昭平耳朵里,温昭平勃然大怒。
这是温北砚第一次看到好到快没有脾气的温昭平,跟人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失去了能言善辩的本领,连理智都所剩无几,井井有条的长篇大论变成反反复复的“你们以后不能欺负阿砚”、“阿砚他是个好孩子”,“阿砚他有爸爸,不是你们说的野孩子”。
然后牵起温北砚的手,“阿砚,跟爸爸回家。”
温北砚心里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亲情对他来说是奢侈品,也像有利用价值后才肯施舍一点的二手淘汰品,所有纯粹的欢笑和通过压榨他后获得的富裕,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贫瘠到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