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霜倒在地上时,辛婵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鲜血从她的身下渐渐蔓延出来,刺目的红浸染着她的视线。
也是此刻,辛婵才知道,原来予明娇走时便在她挂在床柱旁的那柄剑施了法术,一旦有人靠近,那柄剑便会刺穿来人的躯体。
明明那日,辛婵才见明炀小公子用这柄宝剑在琼楼下的那片冰湖上挑起冰雪雕了一尊蛇女像,后来这柄宝剑便被予明娇夺了来,而那时覆在剑身的冰雪已成了如今这般殷红刺目的鲜血。
“姑姑!”辛婵眼眶骤红。
然后她便像发了疯似的用力挣扎,暗红色光线越收越紧,几乎要嵌进她的血肉里去,将她生生勒死。
“姑姑……”她一声又一声地唤。
沅霜口中有鲜血涌出来,瞳孔骤然涣散。
也是此刻,辛婵穿着的那件衣裳开始散出淡金色的光芒,使得原本束缚着她的暗红光线骤然崩裂。
辛婵跌下凳子,她顾不得其他,连忙便去扶沅霜。
可当她颤抖着伸手去探沅霜的鼻息时,便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声息,唯剩那双眼睛仍未合上。
予明娇应该是也察觉到了自己留下的术法被人触发,当她匆匆赶回时,便看见辛婵呆呆地跪坐在地上。
予明娇看清了辛婵怀里的沅霜腰腹间的血洞,也看清了那一地蜿蜒的鲜血,她何时真的看过这般血腥的场面?登时便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可笑的是,偏生是她这般从未见过血腥的人,在那柄宝剑上留下的术法却也足够狠毒,不曾留有一丝余地。
惊春反应迅速,当即便一挥袖,苦涩的药粉味道弥漫出来,辛婵怀里的沅霜便在刹那间化作了灯影下星星点点的萤痕,刹那陨灭,消失不见。
昨日还曾鲜活的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在自己的臂弯里消失……辛婵怔怔地望着自己那一双残留着殷红血迹的手。
“你是怎么挣脱我的术法的?”等惊春处理完沅霜的尸体,予明娇才执一把绢纱团扇半遮着脸,立在珠帘后头质问辛婵。
可是下一刻,她便见那抹红如烈火般的衣袂飘忽掠过,刹那间,那个身形纤瘦的姑娘便已经翻身踩上了窗台。
窗外是起伏绵延的灯火,也有细如盐粒的雪纷纷扬扬洒下来,寒风凛冽,浓深的黑包裹着这一座孤城,仿佛永夜未明。
“辛婵!你要做什么?!”予明娇先是一惊,随后便敛眉怒道,“你逃不出这里的,即便是你跑了出去,你也别忘了,你身上的魂钉会让你血肉消融,死无全尸!”
镌刻在辛婵肩胛骨深处的那颗魂钉就同沅霜手腕上锁着的那枚刻着“奴”字的铃铛一样,把她们都困在这里了。
也困在了这些贵人们的脚下。
“小姐,沅霜姑姑她照顾你十年了。”
昏黄灯火间,予明娇听见坐在窗台上的少女轻轻地唤了她一声,那一瞬,她看见辛婵回头时,那眼睛里荒芜得好像什么也不剩下。
“你杀死她了,”
她深深地望着予明娇,“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难过。”
也是这一刻,辛婵终于想起来那年除夕,她和沅霜姑姑在一起站在抱厦里煮茶看烟花的时候,她曾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辛婵,你永远都不能指望这里的贵人们,把你当做是一个人来看。”
她说,“你也不该相信,贵人们给你的任何施舍,都是出自良善。”
时至今日,辛婵才终于慢慢地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就好像予明娇可以在四年前救下她,如今又可以毫不犹豫地让她去死。
“我知道我逃不了,”
辛婵回头望向下面那片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可凭什么我的命,你想要我就必须要给?”
予明娇或是永远没有料想到,她记忆里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十分听话的下等奴辛婵,竟还藏着一副不肯弯折的脊骨。
主院里已有极清亮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响起,传至芦汀院里时,便只剩模糊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
予明娇挥开珠帘时,一颗颗的珠子掉下来坠在地上,碰撞着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伸手施术想要再将辛婵捆回来,却见她周身淡金色的光芒微闪,好似无形的气流瞬间将从她手指间飞出的暗红光影震碎。
于是她只能眼见着窗畔那一抹殷红的身影便已如断翅的蝶,骤然下坠。
破开冰层的脆声在寂静的院落里极响,予明娇同惊春跑到窗边向下望时,便只见一抹殷红的裙角被逐渐淹没。
准备了良久的计划因为辛婵这个变数而作废,予明娇气极,伸手时暗红的光在她手指间凝成一把弓,她纤细的手指拉动弓弦时,一支长箭划破空气骤然飞出,直接落入湖水之间,但她却已不知,那长箭到底有没有刺穿那名贱奴的胸口。
辛婵在撞破冰层落入冰凉的湖水里时,便已被争先恐后袭来的水给淹没了口鼻,令她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大石一般,用力地往里挤压着她的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