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下,她眸中蕴着几分温软的笑。
便是连颊侧的梨涡,也是温柔万分,叫人但凡瞧上一眼,便随之生出无尽旖旎心思。
她同往昔,似乎是没什么不同的。
然顾祯却从她姣美如月华的面庞上,看出了坚定。
他心下了然,懿懿是铁了心要去的,绝不会有任何的转圜。
“那便去罢。”顾祯扯着唇角,勉强勾出了些许笑意,“早些回来。等你回来了,朕带你去玉清观赏银杏,往龙门远眺山川秋色,上回在先蚕坛,朕曾说带你从洛水乘船回来,却未能如愿。等今年中秋夜,朕再带你泛舟洛水。”
赵懿懿愣了愣。
这些,都是她曾和他提过的。
眼前光影变幻,她心神一片恍惚,头脑昏沉沉的,怔然望着他,一时间沉默下来。
“懿懿。”
她不答话,顾祯愈发的心慌,唤她的声音竟也带了几分颤意。甚至,试图放低姿态地哄她。
“成亲两年,诸事繁多,朕还没有像寻常夫妻一样,带着你出游过。”顾祯笑着,却是苦笑。抬眸看了看赵懿懿,他放缓了语气,试图去学着,该怎么哄人,“以后你想去的地方、喜欢的地方,朕都带你去好不好?”
赵懿懿眸色柔婉,从窗边树梢上收回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身上。
良久,她倏地笑了一声。
那笑里头,带着些许的凉,声音轻轻软软的:“其实这些地方,妾身早都已经赏玩过了。龙门秋色、洛水堤柳,妾身来洛阳已有数载,又怎会没看过,又怎会没去过。”
“那年上元灯火熠熠,宫中点尽花灯,一盏盏明灯高悬,恍然若白昼。”赵懿懿微仰着头,似穿破云霄在看那年上元时,在紫微宫上方,宫人们放飞的无数孔明灯,“上元灯夜,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夫妇眷侣,总是结伴出行。妾身年少慕艾时,也曾想过与心上人上元同游,会是怎样的场景。那日傍晚,妾身看着外间已然开始点亮的灯火,殷殷询问陛下时,便是期许着,与陛下同寻常夫妻般共游上元。”
“那晚灯火如织,妾身坐于锦缎铺地、金玉饰梁的清月楼,看着身旁众人觥筹交错,听着如丝如缕的管弦之声,心中却毫无半分欣喜之意。那殿宇那样高大宽阔,周遭这样的热闹,妾身却只觉得孤寂。”
一阵阵暖风自庭院穿过,顾祯一双凤目凝在她身上,仿佛破开漫长岁月,见着那晚在崇仁殿中,她怀揣着几许渴求、几许希冀,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低声问着:“今日是上元,许多人都会去城中赏灯呢,殿下同妾身一道去可好?”
沉榆香袅袅,灯火明明灭灭,顾祯心念微动,不自觉地想要答一声“好”。
转瞬,又被拉回了现实。
与她那双柔软若春水的杏眼相触,他无力地垂下手,整个身子霎时卸了力,乍然瞧上去,竟隐约带了继续颓靡。
“是朕不好……”良久,他低低地应了一声,“都是朕不好。”
“陛下啊。”赵懿懿眉眼含笑,惊奇地发觉,如今的自己再说起这些,再听着这些话,心头竟是只泛了些许涟漪,再没了从前的波澜壮阔,“都是从前的事了。”
“妾身今日说这些,只是想告诉陛下,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妾身已然释怀,凡事,还是该往前看。”
脑海中轰的一声炸响,顾祯掐着手心,一张俊美的面庞紧绷着,他想告诉她,如今,他已经深陷其中,在自己无所觉察时越陷越深,再也走不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
他发现自己喜欢上懿懿时,便已经是她决定放手,再也不喜欢自己的时候。
顾祯一直以为,俩人之间的矛盾,便是他将赵维民与赵原一并罢免的事。那晚她求情,被他厉声斥责,从此方才心死。
二十多年来,他头一次后悔当初的决断。他这样向来冷静自持,从不因外物而改变自己的人,居然开始思量,是否要将赵维民几人官复原职,让她安心。
他以为这样,他的懿懿就能回来了。
一片洁白的花瓣飘在顾祯手边,顾祯垂首看了眼,不禁自嘲一笑。
他是有多狂妄,才觉得仅仅是因为这些。
今日始知,却原来,俩人如今的因,早在最初便已经种下果,而后慢慢修剪、浇灌,生出茂盛的枝叶。
不是突然为之,而是这些年的无数小事汇聚,形成一片汪洋,最终反过来将他淹没。
原来,有这么多事啊。
手心传来的刺痛让顾祯稍稍清醒些许,他竟痴想着,要将从前的账一笔一笔地算、一点一点地补偿,可他算得清吗?
恐怕,他连有哪些事都记不清。
也根本不知道,究竟有哪些不经意的事,因他下意识的忽略和不在意,在她心上又留下一道痕迹。
“陛下瞧这春光多好。”赵懿懿声音被风那么一吹,带了些缥缈的意味,“何必再想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