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度启程后,那名宦官依旧随行,在他们停歇的驿馆不远不近跟着,除了盯梢之外,再无旁的举动。卢辰钊便也不再搭理,只由着他去,待到了齐州边界,那人又神出鬼没消失不见了。
转过年来,书院比去年要肃重很多,就算下了课也鲜少听到说笑声,每个人都忙着复习课业,收敛了往日的肆意张扬,专心准备秋日的考试。便连卢辰瑞也像长大了一岁,浑身换了层皮一般,至少能在书堂内坐上两个时辰,面对先生的点拨,再不是嘻哈应付的模样,也跟着几位兄长苦读研习,但他荒唐了数年,此时就算耐下心来也觉得疲惫吃力,不堪重负。
上元节后,父亲告诉他,兄长为了保护自己已然上书朝廷,接受封赏留京受官。其实若要按公府规矩去挑人选,他是理所当然该被推出去的。四房式微,他成绩又弱,在几个兄弟之间是最无用的存在。他去京城,就算陛下借此钳制,至少公府不会太过被动,因为他没那么重要。日后就算死了,只要公府好,那便成了。
其实卢辰瑞一直都明白,身为卢家人,肩上抗的从来不只是自己。
历代镇国公都会强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卢家人勤力同心,一致对外,这才有了百年不倒,根基永固,
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被牺牲的一个,但没想到兄长替他去了,这让他自惭形秽,羞愧不已,就算再混账也不敢继续玩乐。
李幼白的手半月后拆掉纱布,但仍不敢用力,只翻书查阅,小心等着筋骨悉数稳健后,才捏笔试着去写字。歇了一个月的手,到底生疏了不少,笔尖刚落下,便觉那字虽隽秀但少了一分力道。
旁人兴许不觉得有什么,但她对自己的水平太过清楚,故而看着那字,心里有些急躁。
夜里掌灯默书,背了五篇文后,又提笔练字。卢辰钊来到春锦阁,便看到楹窗上她坚毅执着的剪影,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他在院里站了有一刻钟,那人影便坐在灯前一刻钟,只看着手臂微微挪动,连口水都不曾喝。
莲池跟在后头,见他用那种痴迷的眼神望向楹窗处,不禁又是一通暗叹。“明日你去库房找活血化瘀的药来,拿给李娘子。”
"是。"
李幼白迟迟不停笔,卢辰钊走上台阶叩门,半青出来。“世子爷,你怎么来了?”
这丫头总是一副傻乎乎的模样,瞪着俩大眼
看的人烦,就像对面的人有不良居心,故而连两只手都扒在门框,一丝缝隙也不留。
卢辰钊蹙眉:“我找你们娘子说句话。”
"可是太晚了啊,世子爷想说什么话,奴婢帮着转达?"
莲池倒吸了口气,这丫头真没眼力劲儿,忙上前凑过头,冲半青使了个眼色道:“主子的事儿,你听去了不好!"
半青怔愣了会儿,回头看屏风后那道人影,李幼白搁笔起身,绕了出来。
"卢世子有何吩咐?"她却是站在半青身后,没打算将人请进门去。
卢辰钊不大高兴,背着手居高临下看她:“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瞧瞧,你那双手别累着,小心适得其反。"
"嗯,我知道了。"
李幼白乖乖点了点头,温润的眼睛像是盛着一汪泉水,平静而又耐心的看向卢辰钊。夜色凉淡,薄雾般的光投落下来,使得她周身笼着薄薄的纱幔一样。又像流水,缓缓倾斜,她乌黑的发梢,光洁的额头,白皙干净的小脸,一寸寸,连带唇上都染了层异样,她伸舌舔了舔唇。
卢辰钊心口倏地一滞,转过头,佯装无恙地咳了声:“我既答应了你母亲,便要照顾你周全,省的日后落下病根,写不了字,受人埋怨。"
李幼白皱眉:"卢世子放心,就算我手废了,也不会冤枉别人。"
卢辰钊:。。
莲池:!!!世子爷你这张嘴,到底会不会说话!
莲池上前一步,陪着笑解释道:"方才世子爷还特意嘱咐,叫我明日去库房跟方嬷嬷讨活血化瘀的好药,千叮万嘱要交到娘子手上,便是担心娘子只顾着写字忘了休息,累坏了自己个儿。"
卢辰钊瞥他一眼,还未说话,莲池又道::"世子爷待旁人,可从未如此用心呐!"李幼白转过头,颇为意外地打量卢辰钊。
卢辰钊神情僵硬,心脏却砰砰砰地激烈跳动,跳的他心慌意乱脚步虚浮,像是吃醉酒的人,有那么几分不真实,像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