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会坐在他的案旁,手上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杯盏,摇头轻吹抿上一口,唇瓣染上些许晶莹,她舔舔舌尖,眉头挑得老高,嫌弃地问他,“你如今就喝这茶?官家没给你发俸禄么?”
萧且随不爱喝茶,她又长久不来葛园了,葛园的采买连着半年只购置些去岁的红袍、观音茶招待客人也就罢了。
“你…”他懵懂的神智还未撑直,愣愣地摸了摸脑袋,问道:“你怎么一大早就在我这儿啊?”
宣宁嘭地一声将茶盏放回瓷盘中,起身朝他走过来,“咱们还有账没算完,我来找你清清账。”
萧且随吓得一抖,裹紧了薄毯,问道,“什么账…”
小娘子双手交握在臂,显然是有些气恼,她抬头看看房梁,又居高临下地晲他一眼。
她说什么?萧且随迟钝的脑子转了几圈,难道她是说那天在横梁之上他吻住她的事儿?
他不明白,吞了吞口水,“你…这…我不是故意的,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宣宁提高了声音,从随行的一个小小绸包中取出一物,恨恨地说,“你为何打碎我的镜子?!”
自那天萧且随闯入静听院打碎了折花镜,那魍魉便再也没有出现,宣宁早习惯了“她”的存在,也知道“她”就是她自己的一部分,骤然消失不见,宣宁不知“她”还好不好,会不会又回到了那不可收拾的境地中?或者闯入了别的节点?
有两个脑子已经够用了,她可不想某天一起身,突然又裂变出好几个“她”。
“我不管,你得赔我一个一模一样的!”
萧且随看见愤恨的少女,又盯一眼碎得不成样的镜子,那日他神智癫狂未曾细看,后来一想,那就是从前他为她打造的那面镜子啊!
无辜的眸子眨了眨,少年低语道,“你忘了,这是我两年前送你的乞巧节节礼,用得大竺贡来的琉璃,加上我在北衙窑坑用硼砂、长石和石英烧制的彩釉珐琅。”
宣宁愣怔地望着他,“你送我的?”
萧且随扬扬下巴,让她将那些碎片送到床榻,少年从未穿着寝衣见她,耳根泛粉,清咳两声,将那破碎的半只琉璃柄举起,“你看?”
宣宁凑近一看,上面果然刻着“十九”二字。
“那你再给我打造一柄啊。”宣宁理直气壮地叉着腰。
萧且随目瞪口呆,“这…行倒是行,只是一时间去哪里找大竺的琉璃,烧制珐琅也要看运气,要制成这形状,可不是一两次能做到的,你若想要这镜子,可得等段时候。”
大竺的琉璃倒不是问题,回去翻翻库存,肯定能找到些许,宣宁随口问道,“那要几次?”
少年摸摸鼻子,“这个说不准。”
宣宁又问,“你上回烧了几次?”
萧且随愣在那,扭扭捏捏半晌不肯说,直到宣宁作势要揍他,他才举起双手做了投降状,舔了舔唇低声说道,“八十九次…”
一开始不过想送她一份节礼,炼出来的东西,却瞧着怎么也配不起她,少年在窑坑里待了大半年,反反复复地锤炼数百次,只为求它能完美几分,堪与她为配。
“多少?!”小娘子声音骤然升高,“你疯啦,那不得把人都烤熟了?”
她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想起确实有段时间,他总爱往北衙窑坑跑,自己嫌那儿热气熏人,从未与他同去过。
那面镜子格外精致,她喜爱得很,时常带在身边使用,后听“她”说,这面镜子在去荆西的途中遗失了,她还深以为憾。
原来竟是萧且随亲手打造和研磨的…
八十九次?宣宁的目光落在少年绯红的耳根,不知为何,突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奇异的酸涩爬进心口,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
宣宁轻抚胸口,疑惑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
是了,他送她这样珍贵的心意,她却忘了是他的作品,还跑过来质问他,的确应该心虚才是。
宣宁清咳一声,找回了理直气壮的声线,“那…这个不算,萧且随!你还有事儿瞒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