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言问师父,为何瀛洲神君蒙眼堵耳,而其他神仙并非如此。霍且非说,那是因为瀛洲神君心慈,见不得苦难,听不得
诉苦。韶言沉默片刻,又问,那难道他蒙眼堵耳,视而不见,天下的苦难就会消失吗?
虽有如此疑问,但韶言向来是听话的。哪怕他对这些神仙的态度可谓说是漠视,说不上崇敬也说不上厌恶,只觉得他们仅仅是供台上尊奉的泥像罢了。师父叫他拜,那拜就是了。
好在他仅仅需要拜瀛洲神君的神像。
韶言一回来,曾暮寒便有了好帮手。这几日里,杀鸡宰鹅,准备三牲,几乎都是韶言一个人做的。曾暮寒心慈,问到血腥味终究会感到不适,因此负责其他的事。
为了体现对神明的恭敬,血水总归该处理干净。韶言褪下外袍,撸起袖子,露出一对坚实有力的胳膊,在冷水里和牲畜的生肉浸泡在一起。他的胳膊冻的跟两条红萝卜似的,隐隐开始发痒。
不知道为何,每年的这个时候,韶言总觉得自己的精力似乎充沛的有些过分。今年也是如此,甚至比往年更为过分。
在曾暮寒忙碌的时候,霍且非突然将韶言叫住,问他在君氏的时候是否感觉身体不舒服。韶言摇头,但霍且非并不相信,还是给他号脉。
结果应该还算是乐观。但霍且非还是和他说,往后在君氏若是感觉身体状况不对劲,一定要通知他。借此机会,韶言向师父说明自己近些时日身体上的异样。
霍且非听完,沉吟片刻,告诉他这很正常,没有什么问题,无须在意。
但是霍
且非又说:“可你也得提早做好准备,你应该知道……”
韶言在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了师父为何要他供奉神君。求神君保佑……求神君庇佑……
可若瀛洲神君当真显灵,为何辽东几百年来的诅咒仍旧存在呢?
“师父,你告诉我实话,我……”
“你不必多想。”霍且非难得正色,“他不会为难你。”
……不必多想?
如何不会多想?
师兄说:阿言,你长高了,也长大了。韶言此时还不知道长大的过程总是要失去些什么的,但……得到的应该总比失去的多。
他想起师父说过,草原的天气恶劣,春夏秋三个季节挤在一百多天里,因此每种植物都在与时间赛跑,它们的生长速度非常快,只有这样才能在漫长寒冷的冬季到来前成熟。
韶言长得太快了,以至于他长期忍受着持续地生长痛。他揉着骨头想,自己长得这样快,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在与时间赛跑。
或许他的人生就挤在短暂的二十年里。
他对于寿命并没有太深的执着。这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辽东百年来因此而死的人如天上繁星般数不清,让他甚至没有理由自怨自艾。苦中作乐的想想,他没有在出生之时就被处死,能平平安安活到十二岁,已经要比很多人幸运。
鸡鸭鱼肉煮熟,韶言又从地窖里抱出一个南瓜,雕成龙头,端端正正摆上供台。
他点上香,在满屋子烟气缭绕中同师兄
一起跪拜瀛洲神君。
现在,韶言想,他应当微笑着同师父师兄一起迎接新年。夜里和师兄说起自己在南方的见闻,提到南北方的异同,提到江南水乡,提到君氏父子三人……
他要和师兄说悄悄话,说到困的睁不开眼才能停下。在新年的第一场梦里,他和师兄又会梦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