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声轻快,“是何种画面呢?”
空气的一片悄寂,她面容整肃地独自将杯中酒饮尽,耐心地等待着他说话。
缄默一阵,他喃喃道:“很多混乱的画面,就像是……”
他陡然看向她,“……我们已相识多年。”
阿巳垂眸低笑,她猜出了几分,但是她却道:“我们本来就相识了四年,从我十二岁到十六岁。”
“不,远比这时间还久,久到我哪怕不曾端详过你的眉眼,却还是能清晰记得。”
几乎是突然间,她从褚西沉眼中窥见一种炽热的情愫,但是他眼神太深邃,以至于那一丝半点的情愫她都以为是一种错觉。
“是……错觉罢了。”她从他灼然的眼神中移开视线,用倒酒来掩饰内心的震撼。
上一世那高台上的烈火,焚尽了她过往所有留念,她将走向全新的人生。
“第三杯,敬……死去的阿巳,感谢她让我从秽土中重生。”
她表情顿了顿,一语双关,并未让褚西沉听出端倪,只是阿巳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眼中有些黯然。
这一次阿巳依旧没有和褚西沉碰杯,而是自己仰头一口饮下,像是挥别过去的孤寂和懦弱的仪式。
这酒十分清润,尚且能喝,但是阿巳不喜欢,她还是喜欢自己泡的青梅酒,加了点晒干的茉莉花,花果香扑鼻。
这样的酒,喝着倒是不心疼,就是后劲太大,不知喝了多少杯,她分明觉得自己很清醒,当酒壶空了之后,她准备去拿点喜欢的果酒。
“我去拿点我自己酿的青梅酒,你也顺带尝尝。”
阿巳一起身,风一吹,身形晃了晃,她见面前之前竟然也一同起身了,抬手稳住她的双肩。
他倒是清醒异常,看着她,无可奈何地说:“我去帮你取来。”
“我窖藏在树底下的,还是得我自己去,你肯定不知道在何处。”阿巳无声地挣脱开他,晃了晃脑袋,让自己眼前清明了半分。
随后,她刚走没几步,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她便索性将裙子直接提前,回头对他道:“走,你帮我打个灯笼。”
这附近的院落中,有很多大树下都被阿巳埋了不同的美食。
有的树下是果酒,梅子酒、桃子酒、桂花酒……应有尽有,有的树下则是小咸菜,或者是她自己挖的临时小型冰窖。
阿巳喝了些酒,话变得突然多了起来,一路上不停跟他介绍自己的杰作。
褚西沉单手持着灯笼,里面火光摇曳,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正当阿巳以为他压根没听自己说话,愤然不平时,他却忽然说道:“看来临渊阁还没将你培养城真正的杀人傀儡,你对生活依旧还有企盼。”
他的推测很有逻辑,若一个人真正人性泯灭或者对生活彻底失去兴趣,绝对不可能用美食去点缀生活的。
她脚步停下,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意上来,竟然露出一个极灿烂的笑,“是啊,不然能怎么办呢,他们会用我最害怕之事来对付我……”
褚西沉停下脚步,看着她,听着她的后文。
“你是否会以为我怕死,其实并非如此,死亡不是我最惧怕的事情。”
“我最怕的是被装进木匣子,那木匣子刚好严丝合缝地将我锁进去,若是我的表现不让人满意,他们不会打我骂我,而是我把放在木匣子里锁上一夜。”
看到褚西沉脸上明灭不定的神情,阿巳笑得更加大声,就像一个成功用恐怖故事吓到别人的小孩子。
她一边笑,一边继续说道:“其实锁进木匣子才是最大的惩罚,要独自面对孤独和黑暗,那木匣子的盖子紧贴胸膛,会让人喘不过气,若是喘气声大一点,便窒息般痛苦,我直到三岁的时候,进入木匣子都会哭上一夜,但是每当如此,后半夜我就喘不上气,几乎要被活活闷死。”
“时间久了,我便学会在木匣子中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我越平静,我就越能度过那痛苦的彻夜时光,我会用手指轻轻敲击腿侧,保持同样节奏,我便能获得平静,但这并非代表我战胜了木匣子,而是我假装不害怕,时间久了,我真的能骗过自己。”
“所以平时我便做些美好的事情,能让我在木匣子可以时常翻出来回忆一下,才能有生的希望,不然……十几年下来,我一定会疯掉,我亲眼看到无数人在临渊阁被逼疯。”
“我每次都跟我说,我不能疯,千万不能疯,只要熬过这些日子,就能解脱了。”
“其实,在你身边这些年,我虽然每日胆战心惊,但是我能享受四季阳光,有大师傅和步荷给我做好吃的,这是……我这多年来,唯一一段不需要进入木匣子受罚的好时光啊。”
阿巳突然快步上前,三两步爬上了一颗粗壮的柏树,她笔直地站在树上,身姿笔直又轻盈,闭眼呼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
她低头,在高处看向褚西沉,叹息道:“所以,高深的驭人之术,那就别让人呼吸那笼子外的空气,若是有朝一日窥见自由的模样,便再也不愿意回笼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