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荣在前段时期,成了学校里的大红人,银生和林瑛却一无所知。在学校里开展学习黄海光事迹的活动中,海荣作为烈士的弟弟,被学校领导动员到台上去演讲。黄家的三兄弟中,海荣平时的学习成绩不如海光和海福,但是海荣的口才,远胜于哥哥和弟弟。他精心写了一篇演讲稿,学校领导审阅后,为他的演讲稿做了修改和润色。那天海荣站在讲台上,面对着台下的师生,宣讲哥哥黄海光从小听党的话,各方面都勤奋努力,处处以同志为榜样,忠于党和人民。
海荣还讲自己的哥哥,为了实现“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志愿,克服了家庭的重重阻力,毅然决然地放弃去老家投亲插队,坚决报名去黑龙江插队落户。哥哥到了黑龙江后,在二年多的时间里,没有回家探亲过一次,全身心投入到三大革命实践中去。在山洪爆发之际,为了抢救在洪水中遇险的两个学生,他不惜自己的生命,跳进了波涛翻滚的洪水中,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壮丽一页。
海荣演讲到动情处,忍不住声泪俱下,台下的师生也啜泣不止。最后他在台上庄严宣誓:一定要沿着哥哥的足迹,坚定不移地响应国家号召,毕业后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他的演讲结束后,台下报以热烈的掌声。
海荣一下子成了学校里的大红人,别的学校也纷纷请他去演讲。有个记者专门写了篇通讯,标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革命精神永不忘》,报导烈士的弟弟向哥哥学习,立志成为一个革命青年的决心。海荣在出了了名后,立即被推选为学校红卫兵团的干部,在学校里赢得无数敬佩的目光。
新年过后,学校进行应届毕业生的思想动员,要求应届毕业生“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并且要求应届毕业生中的红卫兵干部,在学校里张贴决心书。海荣是学校里的标兵,而且名字还上过报纸,当然落后不得,他也写了决心书,张贴在校园内。海荣在学校里的这一切,银生和林瑛全蒙在鼓里。
在前些日子,毕业生分配方案下来了,同去年的政策差不多。海荣这时清醒了过来,按照分配方案,他的分配档次,应当是上海工矿。可是自己已经写过决心书,在演讲台上宣过誓,而且还上过报纸。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下遇到难题了,可是他没有同父母商量,而是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海荣独自考虑了几天,后来向学校领导表态,决不违背自己的誓言。他选择去崇明农场,并且当即报了名,而且还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学校领导被他的这个举动,无不深深感动,勉励他到了新的岗位后,要以实际行动向党组织靠拢,还许诺会把他的出色表现,写进他的档案材料中,还有他的入党申请书,也会转交给他今后的组织。
海荣就这样瞒着父母,为自己今后的前途,做出了选择。银生和林瑛还以为,按照今年的毕业生分配方案,儿子进厂工作是板上钉钉的事,夫妻俩正在等待他的分配通知。
这天晚上临睡前,海荣走进父母的房里,坐下来后说:“我有事要对你们说。”银生问他说:“是不是工作分配的事?”他点了点头。银生和林瑛都希望他能到好单位工作,一个希望他进铁路局,另一个希望他进机电局。林瑛问道:“是不是有消息了?”他又点了点头。银生问:“我看你好像不高兴,你心想去哪个局工作?”海荣回答说:“农业局。”银生一下子愣住了,问道:“你明明是工矿档次,怎么冒出个农业局?”他低头说道:“我放弃工矿名额了,已经报好了名,马上要去崇明农场。”
海荣的话出口后,银生顿时被气懵了,愣了一会后,扬起手想扇他一个耳光。就在他举手的霎那间,突然想起那年,自己动手打海光的事,这件事他悔恨至今,已是他心头永远抹不去的痛。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放下来,瞪大眼珠吼道:“你想气死我和你娘?这么大的事不同我们商量。”
海荣吞吞吐吐说:“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们。并不是我不想同你们商量,因为同你们商量,你们肯定不会同意,可是我没有其它退路。”接着把自己在台上宣誓的事,以及后来登报纸的事,都一五一十说了。然后说道:“在毕业分配动员的的时候,学校里有人写血书,我也签名了。”林瑛当即跳了起来,问道:“你真的写了血书?”海荣摇头说:“哪有这么傻的人?那是用红墨水写的。”
银生这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海荣的鼻子说:“你幼稚呢,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海荣回答说:“我现在知道了。”林瑛流着泪问:“你风头出够了,现在是不是后悔了?”他回答说:“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虽然被利用了,但是我不后悔,我决定利用这政治资本闯一闯。”
银生听了这话,一下子惊住了,问他说:“你脑子里还有政治资本这个概念?你究竟想做怎样的人?”海荣回答道:“我要像乡下宝生叔一样,将来有点名堂,能保护全家不受人欺侮。”银生怒目圆睁道:“你不是这块料,我没指望你将来出人头地。再说你这种想法是投机思想,将来肯定会害自己的。”接着又说:“你还有什么想法?索性一起说出来。”
海荣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哭泣着说道:“自从哥哥没了,我好像经历了许多,也懂得了许多。尤其是弟弟听到哥哥的消息后,人会变得那样,我一直心痛。再过二年,弟弟也要毕业分配了。弟弟实在太脆弱,他不能去务农,我想让他将来进工厂。”银生点头说:“你疼爱自己的弟弟,这点我赞赏,但是没有必要放弃自己的工矿名额。你不要一时冲动,这是拿自己的前途赌博。”他对林瑛说:“我不同意他这么做,我明天去他学校,向老师说明情况,一定要纠正过来。”
林瑛赞同银生去学校,海荣这时哀求道:“你们千万别去。”银生回答说:“我一定得去。你没听说我在阿爹的灵前起过誓吗?”海荣哭道:“我知道。可我不是去外地插队落户,在那儿是拿工资的农场职工。”然后又说道:“我还写了入党申请书。你们要是真去了,我以后怎么办?”银生又大吃一惊,问道:“你中学刚毕业,怎么会想起写入党申请书?”海荣回答说:“在表决心的时候,红卫兵团里有人写入党申请书,我也跟着写了。学校领导说了,他们会把我的入党申请书,连同学校的鉴定材料,推荐给我以后的组织。”
银生听了连连摇头,林瑛哭着说:“谁指望你入党升官了?我只想你进厂里工作,多少能帮一点家里,谁知你鬼迷心窍。”银生这时心烦意乱,挥挥手说:“你真出息了,野心还不小。回房去睡吧,躺在床上好好想想,这事明天再做决定。”海荣于是退了出去。
海荣出去后,银生连声叹气。林瑛抹着眼泪说:“没想到会出这事,真把我急死了。”银生叹气道:“他真是长志气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人敢做主。”林瑛着急地问:“接下来怎么办呢?”银生回答说:“明天到他学校去,向学校表明我的态度,不同意他去农场。”然后对林瑛说:“你快睡觉吧,心急也没有用。”
银生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难以入眠。第二天睁开眼后,他对林瑛说:“我想了一夜,还真不能去他学校里。”林瑛问:“难道真的让他去农场?”银生回答说:“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孩子大了,要走什么路,父母拦也拦不住。”林瑛说道:“我看你是偏心。”银生问:“我怎么偏心了?”林瑛哭道:“你想让海福将来稳稳当当进工厂,所以让海荣去农场。”
银生瞪眼说:“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干吗要偏心?你这是胡搅蛮缠。”林瑛说道:“那你说说理由,凭什么同意他去农场?”银生叹气说:“如果我去学校争取,或许能让他不去农场,可你知道后果吗?”林瑛说:“我们又不犯法,能有什么后果?”银生摇头道:“我说你真不懂呢。你儿子现在是大红人,还上过报纸,连入党申请书也写了。如果这个时候反悔,学校里会怎么看待他?毕业鉴定的材料上,会留下怎样的一笔?那些材料是要进档案的,会影响他将来的一生。反过来讲,即使学校同意他反悔,可是他能分配到好单位吗?恐怕只有扫马路的份,到头来他会恨我们一辈子。”
林瑛终于有些明白,抹着眼泪问:“那么由他去了?”银生叹气说:“我也想不出办法,恐怕已是覆水难收。我们再问问他,如果他仍然坚持,那就不必去他学校了,我不去堵他将来飞黄腾达的路,随他去吧。”
海福在吃早饭的时候,见到父母的神色又不对,连海荣也紧绷着脸,心里不由紧张,暗想家里又出什么事了。银生坐在海荣对面,问他说:“你想好了吗?”海荣说:“我想好了。”银生又问:“不反悔吗?”他回答说:“不反悔。”海福听他俩一问一答,连忙问:“你们在说什么?”接着又问:“到底是什么事呢?”林瑛开口说:“你的好哥哥,为了让你今后能进工厂,他放弃自己的工矿名额,报名去崇明农场了。”
海福听了大吃一惊,摇着海荣的手问:“这是不是真的?”海荣推开他手说:“你别问了,我不全是为你。”海福还想再问,银生对海荣说:“你自己想想清楚,这是你个人的前途。你如果坚持要这样,我也不勉强你,只是今后不要埋怨。”海荣抬起头说:“我自己决定的事,还会埋怨谁?”银生气呼呼说:“既然这样,那我不去你学校了。”说完放下饭碗,拎了包要出门去。林瑛拉住他,哭着说:“这样就算谈好了?”银生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推开了她。
林瑛眼泪汪汪,望着银生拂袖而去,然后气急败坏地走到海荣跟前,手指戳到他额上,说道:“真要气死我了,一个个都白养了你们。”海荣低头不吭声,海福上前说:“你真傻,凭什么要去农场?你去把名额要回来,我不要你照顾。”海荣没好气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多管,快上学去吧。”
海霞见母亲伤心流泪,于是埋怨海荣说:“家里刚太平几天,又要让你弄得全家不宁。”海荣生气地说:“别乱说话,你懂什么呢?”他拿毛巾走到林瑛跟前,说道:“妈上班去吧。我又不是去外地插队落户,你哭什么呢?”林瑛接过毛巾,对海福和海霞说:“你们俩上学去吧。”然后指着海荣的鼻子说:“今天在家里好好想想,我回来再听你说。”说完拎着包出门去。
等到林瑛出门后,海福对海荣说:“哥哥已经没了,爸爸和妈妈都希望你进厂里工作,你怎么伤他们的心呢?赶快去把名额要回来。”海荣回答道:“哪有这么容昜?你们都不懂的。”说完走进了里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