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会之一听便急了,忙道:“万俟大人既然无罪,陈大人为何偏要置他于死地!”
“秦相!一人一家重要,还是我大周社稷重要?万俟大人忠君体国,若是知晓自己一家能换来临安太平、皇上无忧,想必万俟大人也会义无反顾!”
陈伯康这话精准的把握了周帝怯弱的性子自从淮北军渡江以来,周帝已先后派出了两拨和议使者,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做下过和齐军决战的思想准备。
当年,金国搜山检海捕捉他时,大周还可趁舰船之利于海上躲藏,如今齐国水军装备了天雷炮,海上也变得危险起来。
这般情形下,周帝更是生不出抵抗之心。
秦会之伴君多年,马上看出周帝对陈伯康的话动了心,为了维护自己的狗腿子,赶忙道:“陈大人,你口口声声说以一家换一国社稷,难道你是那楚王腹内之虫?就算我朝交出万俟卨一家,淮北不撤军怎办!”
这话提醒了周帝,忙道:“是啊,陈大人,万一他们不撤军呢?”
陈伯康却也未作任何保证,只道:“交出万俟大人,总是我朝表达了和议诚意,如此才好与淮北开展和议!”
权臣的崩塌都是从护不住小弟开始的,秦会之自然知晓万俟卨对他的意义,不由讥笑道:“哈哈,我朝堂堂大理寺卿,交与敌国却只能做个添头!陈大人,你到底是我大周官员,还是齐臣!”
“我陈伯康对陛下之心,天日可表!若陛下对老朽有疑,大可将老朽刨胸剜心,看看老朽这颗心到底是红还是黑!”
陈伯康寸步不让,昂首而立。
眼瞧两人对上了,周帝忙开口打圆场道:“陈公休急。陈公对朕的忠心,朕自是知晓。说甚的刨胸剜心,陈公与淮北柳川先生为同族,并非陈公之错,往后,还要仰仗陈公与淮北交道,万万不可再说这般话了。陈公忠心,不用自证!”
陈伯康一叹,对周帝又是一礼,沉默不语。
秦会之也不言语了此时局面,和十几年前何其相似,那时,偏安江南的大周朝廷对大金的恐惧深入骨髓,他秦会之正是因为被金人指定为了首席和议代表,才藉此逐渐掌握了朝局。
现今不管是陈伯康和淮北系内第一家族的陈家根出同源这层关系,还是早年间关于他和楚王内眷血缘关系的小道消息,他如今都成了临安朝内和淮北最亲近的那个人。
仅仅凭着这一点,陛下都不会动他。
御座上的周帝起身,从御案后走了出来,一脸为难的停在了秦会之面前,只听他道:“秦相。朕相信,陈公所言皆出于公心。”
得,熟知周帝脾性的秦会之仅听这一句,便猜到了万俟卨的结局。
果然,周帝稍稍斟酌后,诚恳道:“此时想来,北伐之事,确有不妥。朕并非畏惧城外大军,却实不忍满城百姓受苦,眼下看来,唯有以万俟大人一家换取满城平安、社稷无虞。朕呢,也并不是那刻薄寡恩之人,日后,朕会以内帑在万俟大人家乡为其修葺忠武庙,供奉香火”
至此,秦会之已知事不可为,只以沉默表达自己的愤懑。
周帝似是在劝说对方,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继续道:“秦相试想,若果真城破,我朝二百年社稷毁于一旦,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届时秦相也逃不出这临安城啊。且那晋王虽是齐国淮北人,如今毕竟任着安丰朝晋王,是父皇的属下,便是我朝称臣,也不算丢脸,还可全了我们父子的孝义。”
周帝这番自说自话,逻辑自恰,可就连一旁的陈伯康听了都觉着老脸发烫。
只觉,陛下怯懦至此,纵观史书也是少找啊!
戌时三刻,天色黑透。
皇城西侧仁寿坊的大火渐渐熄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材烧焦的糊味。
宫门落锁前,秦会之和陈伯康一前一后走出皇城。
此时的丽正门外,士子已散去,秦会之走出宫门后,却在轿旁特意等了几息,待后方陈伯康走近,秦会之才一脸淡漠的说了一句,“陈大人,好一个挟敌自重!”
“秦相,谬赞。都是当年和秦相学来的小小手段,老朽班门弄斧,让秦相见笑了。”
陈伯康表现的愈加恭敬,可话里隐藏的机锋却狠狠刺了秦会之一下。当年他挟金自重,如今陈伯康挟齐自重,可不是跟您秦相学的么。
风水轮流转,秦会之怎也没想到,当年横扫天下的金国,竟被淮北打的出不了关。
短短一年多时间里,他原本如日中天的权威快速削弱,今日更是被陈伯康当面挑战,这一切的因由正是因为金国衰弱。
秦会之奸则奸矣,但这样的人往往身段最为柔和、也最能看清形势,只见他忽然往前走了几步,凑近陈伯康道:“本相年事已高,如今朝局动荡,已力不从心,早有告老还乡之意,但家中小孙不舍临安繁华,待老夫归去之日,将孙女托庇于陈大人家中,如何?若陈大人不弃,可择贤孙婚配,我秦家也好沾沾颍川高门的福气”
秦会之将姿态摆的极低,并言明了自己‘不挡路’。
确实,他自是看出了临安朝风雨飘摇,就算皇上迫于无奈交出万俟卨,但这般做法,必定导致官员与朝廷离心离德,往后谁还敢再替朝廷卖命,都要开始找寻退路了。
可秦会之完全和淮北搭不上话,若能和陈伯康成为姻亲,至少后人还能在未来新朝中得一大助力。
陈伯康的视线在秦会之脸上稍一停留,似乎在判断后者的话有几分真假,随后却是爽朗一笑,道:“秦相春秋鼎盛,国朝多有依仗,何来告老之念,哈哈哈。若老朽不肖子孙果真得了秦相青睐,那便等到秦相真的离京那日再说吧”
嗯,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