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阿姊,而后是他。我视为至亲的人,并非能够全心待我。那我还能信谁呢?
阿兄、从敏、平简……会不会有一日,他们也利用我、算计我?这宫门之内,可还能寻到一丝真心么?
当日平简问我,可是因为他才不愿离开,我答不知道。
其实我知道。
我从来都不愿离开他。我信他、爱他、沉溺在他的护佑和温情里,那是逃避无数冷峻恐惧的现实最安稳的臂弯。哪怕我心里清楚,当我选择在太后身边贪生的时候,这一切都要割舍。
只是,人会贪爱罢了。
我再次推开他,压低着声音,不想让他听出一丝一毫的起伏,“别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了。”
“这几日你总是懒懒的,在太后跟前也常走神。说吧,出了什么事?”婉儿刚从太后处回来,见我仍在榻上歪着,一脸担忧地问。
我不知从何说起,心中诸多愁绪却也想要倾吐。思虑片刻,问她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当年雍王怀疑你,接近他是太后的意思,是么?”
她点点头,“不错。怎么?圣人如今见你去安福殿频繁了些,也这么疑心你了?”
“若真是这样,我倒不会这般心寒了”,我在旁轻轻叹气,“他若当面问我,我必然理解他的难处。只是他以情义为饵诱骗我,我却当他是情难自抑。”
“你觉得明允与他,区别很大么?”听我讲完事情原委,婉儿才问,语气有些嘲弄。
“我是觉得,你眼光极好。雍王对你的怀疑、指责,全都光明磊落,从未有过试探和利用。”
婉儿听罢,侧头轻笑,“他是一团火,仍在我心里燃着,便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是在诡谲阴谋下活着的人。他活得这般肆意坦荡,可结果呢?他自己、他的妻妾子女,还有当年东宫的一干人,谁又得到了庇护?我虽羡慕他,可若能让他再活一次,恐怕他自己也不会再如此了。
“圣人疑你,你都理解,这我不须多言。可圣人不敢问你,你是当真不明白么?他肩上是李家全部的希望,身后又是多少条人命?他能以这些冒险去守护你们之间的情分么?更何况,人和人之间,并不都能交疏吐诚。隔着猜忌、盘算,未必就没有真心。你若非要去求一片赤诚,连平头百姓家都未必见得,更何况在这宫门之内?”
她的话刺进我的心里,我一时呆住。
见我盯着她呆呆地,也未搭话,婉儿接着说:“团儿,我是羡慕你的。圣人对你的用心,远胜当年明允于我。这份情与义,你若丢弃,实在可惜。不过,你若因此事同安福殿疏远,倒也不是坏事,只是别失了真心。”
我靠在她身边,脑中不断细想着她的话,同那一日慧苑的嘱咐交织在一起。他们都告诉我,若非有意加害,至亲之人有所图,皆为人之常情。
我以赤诚之心待他、待阿姊,便也总盼着他们该如此。但其实,他们不欠我什么,甚至于我有恩,说到底是我所求过多了。
更何况,婉儿说得对,在这宫门内外、皇权近旁,真心已是不易,就算其中夹着自私算计,这情义也不是假的。
有些道理经人点拨,明白过来也不过是需要些时日来宽心罢了。心中对婉儿和慧苑多有赞叹感激。巧的是不过数日,便收到了慧苑法师的信。
原来贤首国师数年精心著述,《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已经成书。慧苑在信中称此书为《五教章》,并言从此可安心揣摩此书,其地位之重,与我从前所读的《法华玄义》可堪相比。
我大致翻看,发现虽只有三卷,可话语精炼至极,内涵深不可测。细细读来,也很难停下。
“前几日见你总是倦倦的,这才好了几日,怎么又出神?”太后近来心情都不错,今日更是高兴地同我玩笑。
我轻轻笑着回道:“国师前日送来的《五教章》太过高妙,我还在细想呢!”
“婉儿前几日还同我说呢,宫中娘子们多爱听俗讲,纵有才气过人的也不过是读经罢了。只有你,捧着论典便不撒手了。”
我低头浅笑着,又微微嬉闹道:“太后今日如此,想必是有大好事呢。”
婉儿笑着向我解释,原来太后之前苦恼科举虽能选人,却无法一概网罗有才之士。如今她已下旨,令九品以上官员可依才干自荐。
太后向来不喜高门贵族垄断朝政,因此才有了声名显赫的北门学士。北门学士多出身寒门,却有真才实干,所参政事往往能切中要害。自先帝乾封年间至今,太后向来倚重他们。
春晖
过了正午,宜孙接替婉儿当值。我见她双眼红肿,全然不见往日在太后身边的笑意盎然,忍不住上前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