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贺的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她突然抬头直视着赵明闻,赵明闻却并不躲闪,也含笑望过来,朝她点头道:“明珠公主也该醒了,我便不留夫人了,去瞧一瞧吧,也安心些。我还有些事要做,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她便起了身,又向于贺一示意,翩然出去了。
于贺也站了起来,目送赵明闻出去了,转身便猛扑到明珠身前,她半跪着,用掌心包裹明珠的手,用不多的暖意捂着,想要把寒意都从明珠身上驱走。
她贪婪地用视线描摹着明珠的眉眼,身体也几乎伏到明珠身上,眼泪抑制不住,簌簌地就往下掉,却没有溅到明珠身上,偏过头去用袖子胡乱抹了。没有哭出声,除了面上隐隐的泪痕,几乎看不出来半分痕迹。
“咳咳……咳咳……”
似乎有微弱的咳嗽声从床上传来,于贺大喜过望,眼睛更是不敢眨上一下,紧紧地凝视着明珠的脸。
明珠有些费劲地睁开眼,一边想要坐起身来,她显而易见地有些怔愣,见了于贺,嗫嚅了片刻,方才迟疑地唤道:“阿娘?”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被捂在了于贺的怀里。
于贺放开了明珠,强忍着泪意,捧着她的脸端详了片刻,叹道:“瘦了,还是瘦了。福儿,受苦了。阿娘也不能去瞧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怎么那么傻,如果不是公主心善,换了别人,你这会早就没命了。那混账东西打得重不重,你怎么就想出这么个法子呢,我又不值当的。”
明珠说话时仍有些费劲,她小口喘着气,反握住于贺的手,笑着说道:“这不是没事吗?阿娘,别生气,我都打算好了的。况且我这一去,又不知何年何月再来了,总不能叫咱们母女俩不能相见吧,在一处远比分开的好,阿兄又顾不得你,你也不能为了我把命放在脱斡里勒那个没脑子的蠢货身上。”
于贺皱眉道:“你要过得好,我才安心。”
她又想起了李之同,怒道:“怎么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下手时也不重一点,多捅他两下才好呢,要我说,你就该把他捆起来,先骟再剐,方能解气。”
明珠忙打断了于贺的话,急道:“阿娘,我想喝点水。”
于贺一拍脑袋:“哎呦,这都忘了。”
她赶忙起了身,左右瞧了,另取了一个小碗,往里面搀了一点热水,又倒了半碗,端着放到明珠的手上:“快喝。”
明珠先嘟了嘟嘴,撒娇道:“又是热水,阿娘,我不是说了我爱喝凉的吗?”
“费什么话,赶紧喝了。”
被于贺的眼神一扫,明珠便立时住了嘴,乖乖喝完了,于贺便接连碗,往旁边放了。她又到炉子前,见里头的火快熄了,忙又拨了拨,见里头亮了起来,又添了柴火,不一会,帐子里便暖和了起来。
于贺就又回到明珠旁边守着,一面暗暗为她的大胆生着闷气,一面又欣喜于自己和女儿处境的改变。
她的确就是于通远和广铭的女儿于贺。于家虽然世代为官,却也逐渐落魄,到了于通远,因为父亲早逝,家里愈发窘迫,没有机会读书,虽有母亲孙氏教养,却也一直为生计所累。为了早日减轻家中负担,在十六岁那年,于通远并没有等候征辟的机会,而是选择了当时为人鄙夷的科试。
科试草创不久,应试者也多为寒门,不为世族所容,选出的也大多只能做个小官,于通远虽然名列榜首,却始终没能得到授官,只能继续在京中闲居,抄些笔墨聊以度日,直有八年之久。
广铭则是当时有名的才女,颇有德名,更有先世遗风,世人便以女士相称,族中众人都很敬重和珍爱她。她的父亲同样有着盛名,眼光很挑剔,希望找到一个能和广铭匹配的人作为她的丈夫,但一直到广铭三十二岁那年也没有找到,虽然也有人对此议论纷纷,广铭却始终泰然自若。于通远曾经将写好的文章投给广父,希望得到指点和赏识,被广铭发现,她认为于通远是一个志行高洁的人,未来一定能有所作为,便有了将他选做夫婿的考量。
广父同样赞成女儿的选择,但广铭仍然心有疑虑,便请父亲将其邀至家中,作男装打扮,探问于通远。两人在不久后成婚,因都是才貌双全之人,一时传为美谈。
不久后于通远得到授官,成为东宫属臣之一,从而与赵从峥结识,他年纪较其余人长十余岁,性格温厚却不阿谀,众人皆以兄称之。后来他因言论策问得到懿文太子赏识,举荐到延昌帝处,用为了谏臣。但因为锋芒太露又不愿同流合污,他很快又被贬谪到地方。
懿文太子猝然病逝,被于通远得罪的人再也没有了顾虑,他在任上时又越级向皇帝谏言,失去爱子的皇帝心情沉痛,便一笔将他赶往了五原郡做个小小县尉。
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年狄戎南下侵袭,于通远所在正是之一,他不愿弃城逃跑,本想送走妻儿,广铭却也坚持留下,便命亲信带于贺南下避战,谁知路上时却正好撞见了一支流兵。城是保下了,女儿却被掳走,二人听闻噩耗俱是重病一场,于通远辞官闲居,假扮游商往草原寻觅,却始终未能如愿。
不久后于通远被再次提拔,做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失了女儿他的性子变得越发孤拗,将矛头对准了一切的不公之事,很快便触碰到了世族的利益。延昌帝爱惜他的才华,最初还肯为他安抚旁人,后来便逐渐失去了耐心,恰逢此时孙氏去世,就准了他回乡守孝,不再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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